本帖最后由 吾二悟 于 2025-9-17 08:43 编辑
(一)
风轻,月明,虫鸣。
惊蛰已过。
又是一年春来到。
更夫白天可能和老婆置气了,那一声一声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几句话与往日里比起来,夹了好些火药味儿。
洪五爷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对月惆怅,不停长吁短叹。屋檐上轻轻窜过一个黑影,不停的“喵喵喵”叫个不停,洪五爷被这猫叫的心烦。一来,自己个享不了春了,已经渴了夫人、小妾们好几年了,偏这些猫儿一到春天就这样撒着欢的思着春。一声声猫叫声像是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洪五爷老了,毕竟再过几天就是耳顺之年,自己床上的威风早早的逞完了,如今,每次小便能不湿手就万事大吉了。
再加上才从法国留洋归来的小女儿汀兰不知中了什么邪,几天前和姐姐们相约出海游玩回家后突然昏迷不醒。洪五爷看着掌上明珠这个样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把省城里名医都请了个遍,也瞧不出什么病症来,当然也就开不了什么良方。只由着那那汀兰继续昏迷。要说也奇了,这汀兰虽然昏迷,可面目静雅,脸色依旧红润,鼻息和稳。竟只似睡着了般。
话说洪五爷的这个这个小女儿是在42岁上才得的。
洪五爷年轻时一心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可一房夫人并两个小妾先后共生了五个女儿也没能生出个儿子来,41岁时不甘心的洪五爷又纳了一房臀部异常丰满的小妾,指望着这回总能生个儿子出来吧,结果1年后,又生了个丫头片子。
洪五爷一气之下扔下家里四个女人,在万花楼呆了一个月。每日家与那老相好喝闷酒,那女人见洪五爷愁苦,说万花楼西侧门有个清风巷,巷子里有个张瞎子摸骨奇准,不如去测一卦,看看五爷命里是否有儿子。洪五爷这不算不打紧,算完后立马简单收拾停当,离了万花楼归至家中。
自此,对老婆、小妾们也和颜悦色多了,再也不提没有儿子的话,也断了继续纳小妾的心思。不仅如此,洪五爷还延请了两位私塾先生教习女儿们琴棋书画、诗词曲赋。后面得的三个丫头年纪小些,依次送进了洋学堂。最小的女儿汀兰15岁上闹着要同表哥景瑞一起留洋见世面。洪五爷当然舍不得,但拗不过她,谁让自己打小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恨不能摘星揽月来博小女儿笑颜。
洪五爷的几个闺女本来姿容样貌就拔尖,这学识又长进些。随着女儿们年纪一天天长大,家里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洪五爷依次为前头五个女儿择了好人家,女儿们也先后嫁了人,女婿们一个个非富即贵。这攀枝连理的下来,洪五爷家的声望越来越响,而小女儿汀兰自幼与表哥景瑞青梅竹马,也早就在他们一道留洋之前就订了亲,只等再过两年就完婚呢。谁成想小女儿这才回国几天就闹成这个样子。洪五爷心里自是愁苦。
愁苦归愁苦,这60岁寿宴该办的还得办。虽说这寿筵早在三个月之前家人就已经开始筹备了。可洪五爷说最近触霉头,不妨再热闹些去去晦气。
(二)
洪五爷的寿宴自是热闹非凡,跟了他几十年的管家和女儿们自是知道洪五爷好风雅,春意阑珊,不冷不热的,酒席就布置在花园里。而省城名声最响亮的戏班子从早到晚的唱着曲儿,临近傍晚,大红的灯笼挂满庭院,如同白昼,回廊盘曲,花影粉墙,婆婆娑娑,影影绰绰的。
客人们吃完饭,都坐在席前听着曲儿、话着家常。洪五爷嘴角带着笑意,偏眉头皱着看几个垂髻稚子拿着糖葫芦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今晚的戏台搭在临水而建的听荷榭,因听的是出《游园惊梦》。风和水清,隔水闻丝竹管弦之声竟比白天在戏园子里听着还动听些。
婉婉转转的传来一生一旦的唱词,就着这朗月一枚,随风摆动的几枝拂柳,哀哀凄凄愁煞人也。
那生巧了,偏也姓柳。外人尊一声柳老板,相知的人因他在戏班排行十二,都称他一声柳十二。这柳十二自小家贫,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母亲怜他在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仗着他眉目清秀,趁小送去梨园学戏,苦虽苦点,总好过饿死不是?
与柳十二搭戏唱旦角儿的是他师兄,姓唐,在戏班排行老七,人称唐七。只见唐七举手投足间极尽风流、尽显娇媚之态,入鬓的一抹嫣红低头抬头间,和着流转的眼波令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
柳十二与唐七自幼一起搭戏,感情又颇深。这出《游园惊梦》不知唱了几千遍了,因而很是默契,听之之人无不深陷缠绵悱恻之中。
当那柳十二唱到: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之时。
一个胖丫头,满脸通红,面上掩不住的喜色,喘着粗气小胸脯一起一伏,一路小跑来大喊道:
“老爷,老爷,好消息,好消息!小小姐...小小姐...她醒过来了...”
不等胖丫头喘完气,洪五爷望向她身后的方向,只见小女汀兰跟在胖丫头不远处,做着兰花指,迈着小碎步一步一摇走来,望也不望洪五爷,径直往听荷榭搭建的戏台子走去。
原来这听荷榭离那汀兰的香闺仅一水之隔,想是夜里这曲调之声太过入耳,惊醒了女儿也未可得知。洪五爷呆呆的望着女儿这副怪态惊的回不过神来。
“小妹,小妹,你醒了?”
“小妹,小妹,你这是怎么了?”
.....
汀兰几个姐姐看着妹妹的行迹不同往日,齐刷刷的站起来七嘴八舌。三姐刚想伸手拉住汀兰,洪五爷摆了摆手拦了下来。洪五爷那是担心女儿还在梦魇里,怕这一拉,倒惊着她了。随即伸出伸指“嘘”了一声。大家立即安静下来,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向汀兰。
戏台上并未因这场小小插曲而中断了演出。
台上唐七撩人身段,水袖遮去半面妆唱着: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只见台下汀兰一双柔若无骨、几近透明的玉手挽一个兰花唱着同样的唱词。台上台下同一出戏,那汀兰虽没装扮,可那身段扭的一点也不比台上的唐七差。管那唐七成名多少年,也许终究是男子,这一相较下来,竟弱了几分。
席间本来话家常,并不怎么用心听戏的宾客,均被这一场景吸引住了。众人大多都没见过洪五爷这个小女儿,早听说她留洋了,从几个好事人嘴里听得台下这一位正是洪五爷的小女,无不错愕。都听闻洪五爷的小女儿貌赛昭君,是个洋务派,众人以为她会是通身洋派头。哪成想竟是个资深票友,更没想到她的曲儿唱的这样好。众人皆以为这汀兰小姐以此为老父贺寿呢,禁不住的掌声四起。
不单外人看得惊奇,就连洪五爷和汀兰的几个姐姐也看得目瞪口呆,汀兰啥时候学会唱曲的?难道是留洋这几年思乡情切学会的?
场外这么一闹腾,那台上的柳十二与唐七虽然继续唱着曲儿,但余光还是时不时瞟向台下的汀兰。
就在汀兰与柳十二四目相接之时,柳十二胸口的一口气提起来怎么也放不下了。如不是一旁唐七故意把水袖甩在他的脸上,他显些都忘了唱词。
那洪五爷年轻时也是久经风月的,眼见着面前小女原来的娇憨之态下多了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妖媚之态,很是纳罕。
(三)
曲终人散。
“十二,今儿你在台上唱戏时可是差点走了神,天大地大都没戏大,你别忘了师傅曾经说过的话?怎么看上人家洪六小姐了?你也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不是说像我们这样的人,生在这样的世道,活一天唱好一天戏,哪配谈什么情啊、爱啊的……”唐七坐在梳妆台前,身子微微前倾,翘着兰花指对着镜子卸着妆嘴里嘟囔着。
“七哥,你瞎说什么呢?我只是看着那洪六小姐觉得有点眼熟,她望向我的时候,眼波像极了一个人。”还没卸妆的柳十二配合着这点落寞,说这些话时仿佛台上那个柳梦梅还没从他身上完全走开。
“像谁啊?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认识了新的杜丽娘?噢,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姚小姐?倒真是好几天没见着她了。”唐七一半脸上的油彩已经糊在一起了,不过这油彩下的那张脸唐七也并不怎么想要。
“嗯,七哥,姚小姐是个知己,她真当我们是角儿而不只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她眼里挚热的爱意只留给了台上那个柳梦梅,都不晓得跟了我们多久了?一年多了吧?回回只管让旁边的丫头打赏,她呆呆的只是看戏,每次对上她的眼神,我都觉得是台上不只我和你,还有她。她却从不私下里联络我们。”柳十二语气里好似带着些遗憾,遗憾中又有些欣慰。他听到别人议论过她,知道她的身份,她是陆大帅得宠的三姨太,只要她想,请他们出来喝个茶,吃个酒,顺道作贱一下他们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但她从没让他和唐七台下出来应酬过。
“十二,姚小姐望向台上柳梦梅时的眼神是情愿绵绵,她望向我的时候是透露着一丝羡慕的。”唐七都没意识到他的言外之意是姚小姐感兴趣的只是那台上的柳梦梅而不是什么台下的柳十二。至于他自己,台上台下从来都是一个人。他内心里甚至有些享受姚小姐看戏时间投向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来的艳羡与怜惜。他希望一直能在戏文里就好了,他的情意就不用藏了,他痴了,看戏的姚小姐等众人和他一起痴。
那边厢洪五家的后宅一样的热闹。那汀兰唱完戏后人又陷入昏迷了,气息如常,双颊微微一点红晕,仿佛只是睡着了。众人围在床榻前叽叽喳喳,洪五爷拨弄着脑袋上并没有的头发在屋内团团转,景瑞坐在汀兰床侧,眉头不展,拿手轻轻整理着她一侧的头发。
“到底怎么回事?景瑞,汀兰丫头啥时候在国外学的戏?”洪五爷问。
“从不曾学过啊,我还以为她以前家里时学过,只是在国外没机会也没环境发挥。”景瑞拨弄汀兰头发的动作越发认真起来,像是要把笼罩在她身上的那团乌云也一并拨开了似的。
“都先散了吧,让汀兰先歇着,明天再继续请浪中来瞧。”洪五爷焦虑的说着。
“五爷,咱们汀兰是不是撞邪了,从那天海边回来后就一直昏迷,今天晚上好不容易醒来也像换了个人似的?”坐在汀兰床榻脚那头的四太太拿着手绢抹着泪说。自打汀兰离开身边,她越发觉得自己离汀兰越来越远了,汀兰出生那刻起,她就觉失望透顶,为什么不是个儿子?对汀兰的感情一直像是隔着点什么,后来汀兰闹着出国也由着她胡闹去,她还想趁着年轻再拼一个儿子,这么些年来依旧没有儿子,但索性大家都没有,倒把心结打开了,想要重新再爱爱这个女儿,只是时移世易,她在这个女儿心中的地位正如她现在的坐的位置一样的尴尬。都不如准女婿,再做不出来什么太过亲昵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