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辛弃疾,脍炙人口的诗词确实太多。但是有一些不那么有名的词反而让英雄更有烟火气。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英雄放下刀剑,诗人放下豪情,面对儿子,日常更见本真,一样有我们的深情,无非也像我们一样,这种儿女情长,是用骂的形式体现出来的,不过咱们这骂,大多是出于宣泄,儿子也未必受教,自己也未必舒畅。 还得是诗人,还得是辛弃疾这样的诗人,才能骂儿子也能骂出艺术,骂出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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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拟乞归,犬子以田产未置止我,赋此骂之。 吾衰矣,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暂忘设醴抽身去,未曾得米弃官归。穆先生,陶县令,是吾师。 待葺个园儿名“佚老”,更作个亭儿名“亦好”,闲饮酒,醉吟诗。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便休休,更说甚,是和非!
说是辛弃疾骂出来的词,真不是我搞什么噱头,生拉硬拽,在词前小序中,诗人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读者,我这首词就是骂儿子的(赋此骂之),为什么骂呢,我年纪大了,壮志未酬,又不耐烦官场龌龊,准备辞官归隐。但是儿子却不愿意,因为作为一个官二代,当老子的连田产都没置办,我以后的幸福不就泡汤了。
要是放在一般官员身上,说不定老子也就听劝了,毕竟大多数做官的不管初衷是什么,到最后总是要留些财产荫庇子孙的。多少王侯将相未显耀时的理想不就是马上封侯搏个封妻荫子,千里为官只为稻梁谋,当官不为后代攒家底,简直是白当了官。 但是,哪怕相隔近千年,以我们对辛弃疾的了解,也会认为那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一代词雄怎会是如此蝇营狗苟之辈?
所以辛弃疾儿子挨骂,也是正常的,能被当老子的写一首词来骂,各位做儿女的,谁能有这待遇。 在词中,辛弃疾告诉儿子,不必追求富贵,富贵本身就是危机,所谓的危机,今天被某些鸡汤根据自己的需要硬生生解释称危险就是机遇,完全颠覆了“机”的本义,在古人看来,危机的危就是危险,危机的机就是机关陷阱。多少人追求富贵最后楼塌人亡,落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辛弃疾欣赏的是西汉的穆先生和东晋的陶渊明。陶渊明大家都很熟悉,词中用的是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至于穆先生,指的是西汉楚王幕僚,当时包括他一共有三位幕僚受到重用,这位穆先生不喜饮酒,楚王很尊重他的习惯,每次宴席时专门为他准备上醴(一种甜饮)。后来这位楚王孙子上台了,在宴席上却忘了这回事,穆先生见微知著,知道主人换了,对人才的态度也不一样了,于是马上辞职归隐得以保全。后来另两位幕僚却被囚禁,下场凄凉。 稼轩说了,退休以后我就要过向往的恬淡生活,建个园子,修个亭子,没事就做做诗,喝点酒,再也不管什么国家大事,官场公务,这日子多美。
所以,小子你就别再打什么小算盘,别再啰嗦了(便休休,更说甚,是和非) 辛弃疾的骂,看似是在骂儿子,何尝不是自己的无奈悲愤。 当年那个万马军中擒敌潇洒豪放的辛幼安白发丛生,垂垂老矣(吾衰矣),国事不堪问,北伐终无望,但是即便如此,也羞于求田问舍——哪怕是为了儿女。
好的,我刚从酒桌上回来。比起辛弃疾,我应该更洒脱,因为我不是福建安抚使,没有官位给二代们幻想。所以,尽可以相安无事。
骂儿子,偶尔,无非没有那么文雅,无非没有写成诗词,传之后世。 嘿,辛弃疾,幼安,稼轩,走一个吧,相隔八百年。无非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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