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灰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合拢。我顺着山脊上的小道缓步而行,并不急着回去。
凭借家父的人脉,我被安排到这个远离省城的康养酒店做了一名保健医生。整个酒店从上到下没一个熟人,是我选择这里的初衷。
山居的日子悠闲写意,我心平气和地享受着难得的闲暇,看云聚云散,候尘埃落定。
清爽的晚风吹过面颊,漫山遍野的金银花静静开放。我不喜欢金银花的气味,它会教我想起某些令人不快的往事。
一个女孩,高一脚低一脚地由山下走来,短衫在暮色里发着白光。
那是不久前入住的一个客人。在一众中老年住客中算得上年轻漂亮。我和她虽仅一面之交,却已认定这女孩即便不是麻烦本尊也是它的表亲。
那天她与送她来这儿的一个女人大打出手,挠了人家个满脸花。而这酒店便是那女人娘家的生意。女人通过总管把我叫去,非要我给她打一针镇静剂。我没与她废话,打的是一针生理盐水。
“你等着,”那女孩怒火中烧地叫嚣,“我回头就去告你。”“
“秦医生好兴致!”思量间那女孩已走得近了,“一早一晚,总看到您上去下来,下来上去地在山上转悠,就像那谁来着……对了,叫西西弗。”
我没有接她的话茬,点了点头做为回复。
她显然没打算就此打住,站定了说:“可算看到您不穿白大褂的样子了。您穿白大褂的时候就像个神父,让人觉得高冷莫测。”
她当然不知道我对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没兴趣。
“我是来向您道歉的,秦医生。我造过您的谣,造谣于我是天赋异禀。现在我内疚了。”
她虽说得没头没脑,我却早已心中有数。
我在这远离尘嚣的地方鱼安水安地已经过了半年,直到给她打过那针盐水后方才渐渐听到一些风声: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保洁员擦玻璃时见到我正在与护士在卫生室行苟且之事。
我做了个“不必说了”的手势,继续走我的路。
“尤其在网上刷到了您在广仁医院的那些事,”她在后边大声地说,“更觉得我不该那么胡说八道。像您这样的谦谦君子,省城胸外科一把刀,应该收获的不是谣言而是仰慕。”
我的心中不禁一震。
想必看出了我的不安,她赶上来接着说:“您不知道我对您有多理解,简直感同身受。我发誓绝不会把网上看到的那些说给任何人听。”
我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也别在山上转得太久。”
“是不是我让您心烦了?别害怕,我没有神经病,那是表嫂造我的谣言。”
我早该想到即便没她,早晚也会冒出个人,许是酒店的员工,许是省城来的某个客人,闲来无事,刷到了我在广仁医院的那些狗血剧情。
“我发誓我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她急急地说,“尽管您至今没正眼瞧过我,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是神经病?”
“你没有病。”我软弱地说,一边鄙视自己似乎在讨好她,“只是有点儿钻牛角罢了。”
“其实我争的只是一点儿公道。他们出于私利相互勾结,故意逼得我发飙。后边的事您都知道了,我一怒之下用刀剌了韩澍一下,那是把很钝的餐刀……就被他们送到这里来了。”
“一啄一饮,皆有定数。”我心不在焉地说,“心心念念志在必得的,未必真的需要。即便如愿到手,没准儿日后还会后悔。”
“是呀是呀。”她的声音透着惊喜。
“你可以试试先放空自己,” 我云山雾罩地说下去,“摈弃一切内在、外在的成见,从更本质、更久远的视角做出你的判断。”
她悄声地笑了,是那种料无恶意却又不无揶揄的笑,说:“您讲得太好了,让我茅塞顿开,难怪您能如此从容地面对那么大的风浪。秦医生,我崇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