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发小接孙子放学,递烟点火寒暄,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慈祥,蓦然有一种当孙子的羞愧,于是,捏了吧他孙子的小脸蛋一本正经告辞。
发发小是俗物里之大者,人生不说三起三落,寻常人根本进不了他身前五步,婚姻坎坷,白发送黑发人,中年入狱,在狱中拆了毛线裤又省下手指编制成栩栩如生一只大金蟾,一只手臂开车宛若007,如今,也就三五年功夫,白发苍苍,忽然安分守己了,含饴弄孙不亦乐乎,当年入狱时,送他几条崭新的内裤,他说一直没舍得穿。
这是个在规矩之内又超乎规矩的奇人,小时候我俩打架,他骑在我身上瓮声瓮气一句,就问你服不服,我当然不服,无奈泰山压顶,当我告软那一刻,他一下子跳起来,不可思议冲我发脾气,其实,我也没劲了,你为什么服软呢?
哪句话让我惭愧了半生,各种委屈不甘乃至言不由衷的愤怒如潮水般冲开我记忆的闸门,放学到他家,他妈蒸大包子热气腾腾垂涎欲滴,我不停咽口水,他妈转头对我说,回家吧,你妈等着你吃饭呢。
我踉踉跄跄走出他家,灰头土脸,那时候不懂得思辨人性以及社会的东西,灰头土脸中,他呼哧带喘追上我两个烫手的包子紧紧塞我手里,我瞬间热泪盈眶,压根不知道自尊了什么,就感觉他很够意思比他妈强,那一夜,月朗星稀,忽然明白记仇的感觉。
他妈没了是我帮着送葬的,切以为天经地义,他亦认为理所当然,当我看向那具已经毫无表情业已凝固的尸体,内心死水微蓝,甚至有一种居高临下审视的快感。
若干年后,岁月一如将我们料理得衣不蔽体,我和发小终于渐次陌生起来,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言不由衷的肯定或者否定,都让我们防不胜防。我们彼此恭维,互相攀爬闰土至尊。
其实,我嫩不该耿耿于怀的,大抵即便再奋力,也爬不出少年之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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