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惊悉,继红死了,终年56岁。
继红是我的发小,姓杨,是我二表姑的大儿子。
继红比我小两岁。我五岁时,他三岁;我十三岁时,他十一岁。我五岁到十三岁这八年,继红是我的跟屁虫,也是最好的玩伴。再早的事情,我记不大清楚了,三岁的我肯定见过一岁的继红。再后面的事,因为父亲单位分房,我离开了从小生活的那个大院,也就离开了继红。后来见面的机会很少,屈指可数。
我现在还记得继红小时候的模样,他属猴,长得也像一个小瘦猴,灵活、好动,他的一只眼皮上有个明显的疤痕,大概是淘气时磕碰的。继红从小在姥姥家长大,他喊姥姥时发音不够标准,怎么听都像是喊“咬咬”。
在至少八年的时间里,我和继红玩过所有六零后的孩子玩过的游戏。继红最擅长弹玻璃球,他左手的五个手指稳稳地扣在地上,他的左胳膊做右手的支撑,他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之间攥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彩色玻璃球,他闭左眼睁右眼,瞄准片刻,右手的大拇指突然发力,玻璃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砸中地上的另一个玻璃球。
我弹球比不上继红,但摒烟卷盒却很拿手。我和继红一起去天津站、劝业场,捡回各式各样的烟卷盒,那是旅客、游客抽完烟随手扔在地上的,大港、绿叶、战斗、墨菊、香山、恒大、大前门、大重九、大生产……我们把废弃的烟卷盒拆开、铺平,然后叠成四指宽、两指高的长方形。具体叠法我忘了,游戏的规则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最擅长的技法叫“立刀”,我的右手码了十几张、二十几张叠成长方形的烟盒,起初是手心朝上,然后发力让烟盒集体腾空,趁这个机会改为手背朝上,接住下落的烟盒,下面该我露脸了,我再次发力让烟盒集体腾空,然后在空中从后往前抓住下落的烟盒,唯独把最前面的一张烟盒用我的手指尖“切”出去,当只有一张烟盒落在地上时,我就赢了,这时身边头一个为我叫好的就是继红。
除了那些童年的游戏,我和继红还一起捉蜻蜓、粘知了,放风筝、刻剪纸,一起在大木盘里玩自制螺旋桨的小木船,一起偷行进中的马车上运载的豆饼,还用细线拴住一个旧钱包在胡同里搞恶作剧,当有人低头捡钱包时,我们就把细线往回拉,那人总也捡不到钱包,气急败坏之时,我们一下子收回细线和钱包,嘎嘎笑着跑远了。
现在想来,我和继红之间最难忘的事有两件。一件发生在我家,我家有个上面是两个抽屉、下面是两个柜门的桌子,抽屉里放杂物,柜门里放碗碟,桌子上还并排摆着两个有一米来高的大镜子,一个镜子上面写着“农业学大寨”,一个镜子上面写着“工业学大庆”,当时有五六个孩子围着桌子玩儿,其中就有我和继红。其间,有人开抽屉,有人开柜门,不知怎么桌子突然倾斜而倒,两个大镜子瞬间掉在了地上,在场的孩子都吓得哇哇哭,我和继红互相埋怨对方是造成这次事故的罪魁祸首,因为这事儿,我俩很长时间没说话。
另一件发生在我奶奶去世当天,我和继红接受了大人交给的任务,一起去向两位亲人报丧,一位是我的姑姑,我爸爸唯一的妹妹,一位是继红的妈妈,继红的妈妈管我奶奶叫二姑。我和继红先去我姑姑工作的幼儿园,步行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幼儿园在一所意大利式的小洋楼里,我们沿着带转角的木制楼梯上了二楼,二楼有好多蓝色的小木床,当时孩子们在睡午觉,我和继红都没上过幼儿园,所以一进去就东张西望对一切都很好奇,我的姑姑发现了我们,当听说我奶奶去世的消息后,她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的姑姑跟同事们请了假,带我们一起下楼,然后我们分头行动,她去见我奶奶最后一面,我和继红又步行半个多小时去通知继红的妈妈,我们走大路、穿小路,边走边打听终于找到了继红妈妈所在的印染厂,车间里很嘈杂,印染的布匹悬在空中,当我把奶奶去世的消息告诉继红妈妈时,继红妈妈的眼圈马上红了,但她还不忘把我介绍给她的工友们……
我家从老院搬走后,我上中学、大学都很少回去,印象里大学二年级时我带着女朋友去过一次老院,跟二舅爷也就是继红的姥爷学了几句京剧的唱词,但没有看到继红,那时候他早已上完一轻局的技校,分配到自行车二厂上班了。我二舅爷去世时,我在葬礼上看到过继红,那时我已经结婚,而继红不仅结了婚,还有了一个儿子。再后来,在一个亲戚的婚礼上,我又见到了继红,听说他家拆迁得了一笔拆迁费,跟老婆一起开了花店。三年前,我听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继红竟然得了白血病,不知跟打新冠疫苗是否有关系,其实继红的身体一直很好,上技校时他还是学校里的中长跑运动员,只是到了四五十岁时有点驼背,另外,血压有点高。
有时候我也纳闷,小时候天天在一起玩耍的发小,为什么长大后却很少见面了,难道是你忙我也忙难免碰不上,还有现在的通讯很发达,但我们竟然没有对方的手机号码,更没有加过微信,难道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让两个人永远保持儿时的心灵和友谊,怕被世俗破坏了这份纯洁和美好?
继红走了,我心里很难过,我没有去送他人生的最后一程,只是默默地写下这些字,表达我对他的深深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