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当年义气当年尽,今朝恩仇今朝清
却见门外此时已站着十几个人,领头的正是那白发老者焦文通。这群人看似恭恭敬敬,却一个个都未下马,有些人神色颇见傲踞。只有一个白衣素容的女子站在马旁,云髻高耸,面白如脂,眼间略有淡淡惆怅之色,却正是白素心。
男人见陡然来了这么多人,而且大都是昔日旧交,心中微微一乱,朗声道:“原来是焦老前辈,和这许多好兄弟。赵歇经年寓居于此,实也是想念大家得紧呢。焦前辈,这些年义父可安好?”
焦文通淡淡的道:“殿下敢情还不知道么?就在殿下走后的第三年,那刘琦小儿仗着战功卓著,趁着大龙头与解潜交战之时,使出覆雨翻云的手段,一举兼并了‘八字军’,却将大龙头赶到了邵州,做个没兵没权的知州。大龙头心生不忿,没过两年便撒手人寰,郁郁而去了。”
“甚么?”赵歇心头剧震,身子微微一晃,几欲摔倒。远处白素心一见赵歇心神晃荡,面露痛色,也不由一阵难受,几乎就要冲口叫唤出来。那吴先生见白素心对赵歇关切之情急切如此,心中不由涌起一股醋意,重重的“哼”了一声。白素心听见,不由一惊,忙收敛心思,看向别处,但仍时不时拿眼回瞟赵歇。
赵歇乍然听到义父去世,心神大震,强忍住悲痛,道:“义父他……他老人家……正当年盛,怎么会……”只听得一个高佻的中年美妇怪声笑道:“公子爷只知道自己享受,哪知道咱们这些做下属的辛苦,自从刘琦那老小子掌管兵权,哪里还有咱们‘龙城十二卫’混的份儿,这些年‘八纵八横’那些家伙也出够了风头,咱们哪,真的是老了,哎——”
赵歇见这女人有些面熟,不由问道:“罗刹仙子?”那女子掩口一笑,媚眼流光,道:“公子爷真是好记性,还记得奴家呢。”赵歇皱眉道:“乔姑娘何时也加入了‘龙城十二卫’?”罗刹仙子得色一笑,道:“‘龙城’又不是甚么龙潭虎穴,奴家怎么不能入了?公子爷可能不知吧,当年公子爷不辞而别,留下一堆烂摊子没人收拾,那姓刘的又得势张狂,老龙头身边缺人,自然就想到奴家了,这还得多亏了焦老爷子的举荐呢。”
这罗刹仙子说话时不忘了骚首弄姿,妖媚勾魂,虽没有一句不得体的话语,却又都句句针锋相对。赵歇回头看向焦文通,焦文通脸上一热,咳了一声,道:“当年乔姑娘确是做过一些对不起‘八字军’的事,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年殿下走后,老龙头身边也确实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乔姑娘又诚心投靠,老夫见乔姑娘的是真心悔过,便从中作了引荐。”
赵歇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心中只想:“当年我一走,没想到竟又生出了这么多变故。”这时,忽见得一个道人上前一步,道:“久闻徽宗第四子楚王殿下英武豪迈,当年随王彦大帅阵前生死,打得金人节节败退,贫道无缘,竟不曾得见。”言下一摇头,似为甚憾。
赵歇问:“道长是哪一位?”焦文通道:“这位是牧岭太仙庙的褚道长,是我相交多年的老友。”焦文通初来时尚称自己为“臣下”,这时却又自称回“我”了。
“南山牧岭势飘摇,谁人不识太仙庙!”赵歇脸色就是一变,沉声喝道:“伤我骆奇兄弟的,可是道长么?”那褚道长一惊,吃吃道:“什……什么骆兄弟?”赵歇冷笑一声,忽然一转身,反手便是一抓,这一式变起突然,褚道长只觉一股泼天也似的狂风就向自己席卷而来,心神大惊之下,不及细想,抬手一挡,却没想到赵歇如影随行,这一抓竟是又劲又急,褚道长未及还手,陡然肺腑一震,只听“波”的一声,褚道长向后跌出,直直撞在一棵竹子之上,其势不止,却听得“嘎嘎”两声,却是竹子承受不了巨大的劲力,竟从中折断。
赵歇一声断喝:“还说不是!”那褚道长倒在地上,神色萎靡之极,吃得这一喝,蓦地喷出一口血水来。赵歇一招之间便废了纵横两淮的太仙庙高手褚道长,众人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寒意。一时竹林里静得可怕,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赵歇看也不看褚道长,神色渐转温和,道:“骆奇兄弟是我早年在江北结下的好友,随我出生入死多年,那是过命的交情。焦前辈,到底我骆兄弟做了甚么对不起大家的事,你们竟下得如此狠手?”
那褚道长倒在地上,却并无性命之虞,一时爬起也不是,就这样趴在地上也不像话,实实尴尬之极。罗刹仙子眼波流转,媚声笑道:“公子爷想是误会了。咱和你那骆兄弟没仇没怨的,怎会无端找他的麻烦。咱也只是想知道公子爷您的下落而已,没想到这姓骆的脾气这么倔,非但不说,还偏要动手。公子爷你看,那姓骆的在奴家胸口打了一掌,我现在还心疼呢。”
这罗刹仙子说起话来一副娇滴滴的可怜模样,赵歇倒也不好发作,只是问:“找我做什么?”那吴先生一模山羊胡须,道:“自然是请殿下出山,重整八字军了。这些年刘琦老儿太也张狂,压得没有咱们这些老将说话的份了。想当年,咱们随老龙头和殿下与金贼拼杀时是何等的痛快,没想到一到这刘琦手上,这厮一不打金兵,二不思营救二帝,镇日里就是围着临安的那个赵官家打转,兵屯京口两年多了,却也没见个动静。殿下,难道您就不盼着二帝早日归朝,您父兄早日团聚么?”
赵歇心中一痛,沉默许久,方才道:“家国未复,外敌当前,我又何尝不是心痛!”赵歇转过身来,道:“吴先生,我也是人,但我只想当个普通人,这么些年,沙场拼杀,多少好兄弟都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也实在是倦了呢!”赵歇说到这里,眼里似乎噙着泪水,望着天际,缓缓道:“义父对我情深恩重,却并没有强迫过我,当年我向义父提出退隐,可是他老人家亲自答允过的。八字军也好,刘琦也罢,都与赵歇没有一丁点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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