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狐1号 于 2024-6-12 17:59 编辑
甲辰仲夏夜,小镇酒未央。 一曲离歌断,异客走他乡。 清风拂细柳,明月映轩窗。
窗下坐着七个人,七个沉默的人,四男三女,皆着红衣。
月光照着窗内桌子,照着那副金色狐狸面具。
戴面具者身形高大,面具之下是一张怎样的脸?月光肆意挥洒,似乎要将这面具之下的秘密洞察明晰,夜风阵阵吹过,却终究难以捕捉半点儿蛛丝马迹。
金狐面具豪客对面,坐着一位清瘦男子。不知是酒已过量,还是体弱气虚,一张不算难看的面孔在月光下痛苦扭曲,双眉紧蹙,嘴角颤动,一阵咳嗽,他便佝偻着身体,用手捂住胸口,表情越发痛苦。
“老二,再喝一杯。”面具下发出一声清脆却又豪迈的声音。这是一种谁也无法想象的声音,从来没人听过如此诡异却又令人舒服的声音。他,是男是女?
“大哥,二哥他不能再喝了,让他歇会儿吧。”说话的是一面容清秀女子,挨着二哥坐着,肩上扛着一只狐狸。
红狐狸。
红狐七子?
面具豪客正是红狐七子的大哥,月满楼。
雁南飞,月满楼,秋风几度惹人愁。
月满楼是个令人发愁的人,无论任何强劲的敌手,遇到月满楼都会愁肠百转。一招雁字南飞飘过,敌手的利刃便从手中脱落。月满楼不伤人,一句冰冷的“你走吧”,便让敌手羞愧而走。
朋友见了月满楼,不禁发愁叫苦,只是因为月满楼太过用情。至性至情之人,难免令人不安,世俗之徒皆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对朋友若即若离,可有可无,但求不打扰自己的生活便是心安。月满楼则不同,朋友有事,必赴汤蹈火,朋友来访,必不醉不归。
此刻,狐二哥已醉烂如泥,本欲归去,恨不能行,兀自咳嗽不已。旁边的狐三妹担心地看着二哥,又看看大哥,摇头叹息。
大哥已站起,伟岸的身躯在月光下越发高大威猛。他拎酒壶,给每个人斟满,然后坐下,端起酒杯。
他并没有喝,也没有劝别人喝,只是安静地看着酒杯。
杯在手中,酒在杯中,月也在杯中,杯中的月儿摇曳着打量金狐面具。
金狐不语,月光也不语,如此清凉夏夜,蝉鸣之声已停歇,窗外的一切都已如梦,唯有在深夜的梦里,才能找回真实的自己。
金狐看着眼前人,看着杯中酒,他已无法沉默,纵使沉默至天明,明日来临,终将要说出那三个字。
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你走吧。
你走吧,他曾无数次对敌手说过,彼时他的话是冷的,他的心,却依然是热的。他不愿伤害敌手,纵使是急欲置他于死地的敌手。以德服人,他曾无数次傲然说出那句话。他不是雷老虎,可他依然要以德服人。
雷老虎端着酒杯,不,是金狐,他在看酒杯,在看杯中醉人的月,酒和月都不重要,眼前,这六个红色的身影才最重要。
“老七,再做一首诗吧。”他对那位面容俊朗的少年说道。
老七摇摇头,看着大哥,也端起了酒杯,凄凉地说:“大哥,不想作诗,没有心情。”说完,昂首饮尽杯中酒。
大哥没喝,他先干了,大哥无奈,看着老六:“六弟,你说两句?”
那身材微胖却目光矍铄的汉子狐六哥,并不端酒。老大并未给他倒酒,酒杯是空的。老大眼神不差,可他确实忘了给老六倒酒,他的心已乱,从容的老大,他曾经以钢铁直男自居,现在,他被这夜色迷住了双眼,被若有若无的离歌微醺了气息。
“老六不喝酒,老六他不喝,老五,老五肯定喝。”大哥看不到老五。
老五呢?老五在窗下的书桌,在默默的画着什么。他能画什么?他想画什么就画什么,这是他的自由,更是他的本事。单凭一支画笔,老五走遍天下皆朋友。异域的朋友曾经多次邀请老五去开画展,被老五拒绝,老五说,我晕船,老五说,我晕车,老五说,我晕骆驼。国外的朋友回信说,让老五不要多虑,没有车船和骆驼,是让老五徒步穿越沙漠,老五说,我不是唐僧,我不吃素,我离不开美女。老五没去,他留在了红狐队伍,陪着金色的狐狸。
老五画好了,他已站立起来,双手举着一幅画,红狐全家福。
“五哥画得好,大哥,这是你,还戴着面具。”是老四的声音,大哥最喜欢老四,老四被人贩子拐跑过,大哥千里走单骑,把老四从人贩子手里抢了回来,大哥并没有杀了人贩子,大哥只说了一句你走吧,大哥要以德服人。
老四漂亮,老四更有才,老四他很勤快。这话大哥曾多次对二哥说,这次大哥又举起酒杯凑在二哥耳旁说,二哥咳嗽着点头,竖起大拇指。大拇指上立着一个酒杯,滴溜溜地转着圈,酒虽已满,却并没有洒落半滴。二哥不再咳嗽,站了起来,佝偻的身子竟然挺拔了许多,他用手举起了那杯酒,对老四说:“四妹,这杯酒,不是大哥敬你的,是二哥敬你的。”
“二哥,你敬我是条汉子吗?”四妹笑着,顽皮的脸上现出一丝狡黠。
“不,四妹是我的好妹妹,和三妹一样,都是好妹妹,你的优点二哥记着,此行一别,你说过让二哥去看你,二哥记住了,这一杯,二哥敬你。”
四妹接过酒杯,慢慢地喝下去,月光照着四妹白皙的脸,脸上有光,光里跳动着微笑。
老大依然站着,看那副画:“画得真好,一家人整整齐齐地依偎在一起,全家福,从来没有人给我们画过全家福,老五,多亏有你,这画我收藏了。”说着,放下酒杯,去接那画。
伸出手去,接到了一杯酒,是老二递过来的:“敬大哥一杯,最后一杯,从此大哥再也不会醉。”
老大接过酒杯,昂首喝掉,眼睛的余光盯着那副全家福。
全家福已被三妹拿去,卷好,拢入了袖中。肩膀上的狐狸看到画已到手,兴奋地在三妹肩头跳来跳去。
老大心里苦,老大没有拿到全家福。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她明月下西楼。”无数个月明风清的夜晚,老大还在心里惦记那张全家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