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们仨:我、书、书店
我是1979年上的任丘一中,那年招了六个班。我开始是在五班,后来分文理科,我因为不会物理,以为文科学《三国演义》《水浒传》,第一个举的手,去了十班,也就是文科班。当年教我们体育的张老师,后来调到了华油新华书店工作,直到退休。
高中那时候就一个新华书店,在老十字街,也就是现在的老街口超市。书店进门是木头柜台,不像现在开架售书。北面架上是文学历史书,东面是什么书忘了,西面是出租书和小人书。那时书店顾客很多,我在书店里买过《三侠五义》《在彭总身边》和一本晶体管方面的书,印象很深。那时候正在建设华油技校,干活的都是军人,周末见他们来书店买整套的《金陵春梦》,十分羡慕。那时候有一大批在曾经禁过的书重印,书店里有个书目报纸,如果你需要什么书可以预定。
高二阶段,同学孙永乐——后来任丘一中著名的语文老师——提议去华油书店,书店在陈场村附近。出了学校不远就能看见陈场村,周围几乎都是盐碱地,长着不高的芦苇。几个人从学校出来绕着走,有油井,能闻到浓浓的机油味道。那时候都是平房,书店却是个二层楼,显得高大。在书店里我一眼看了上《简爱》,为什么买这本书,至今也不知道。后来买《复活》,为什么,也不知道。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书的内容,看见就特别想买,大概是因为封面的诱惑。
后来,在华油书店库房里买过精装本《上海的早晨》,库房外面是浓密的爬山虎。在书店里面的读者服务部里买过《十三经注疏》,那都是油田专家预定的书,科技书居多。老十字街新华书店有一段时间临时搬到了机井那里,是简易房,在那里买过几本字帖。文化道书店去的多,在那里买过一套没涨价的《静静的顿河》,四大本,定价才六十多,服务员都不敢相信。在那里我错过了鹿桥的《未央歌》,精装本,拿起来又放下了。
有的书错过就是错过了,错过了的都不是你的,既然错过,就不要坚持。采一南边那个新华书店也去过,一楼卖家具,二楼才卖书。书店附近有个饭店叫春饼王,炒菜有香辣肉丝,清炒合菜、酸辣土豆丝,得莫利炖活鱼( “得莫利”是松花江边一个小渔村的名字,也是这道菜的发源地),印象比较深。这个书店也没少去,但好像一本书也没买过,我在那里见过冯其庸点校注的金瓶梅,没买,买不起。见过一本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批评南怀瑾的一本书,书名忘了。
高中毕业,考了沧州财校,继续去书店,每周都去,走着去,直到1983年中专毕业。从1979到1983是中国文学最热的一段时间,全民读书,学科学。这段时间读了一些书,有的书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一个读书人,最爱去的地方就是书店。工作以后,出差到外地,都会去当地的书店买本书,一是爱好,再就是留个纪念,记着是哪年买的,在哪买的。那时候书店里都有专用的章,现在章都没了。去遥远的东乌珠穆沁旗,没有柏油路,坐车跟坐个簸箕一样颠来倒去。夜晚住旅馆,窗外的星星特别大。第二天,在细雨里,我独自去书店买了本《菜根谭》。在泊头,我买了《南齐书》,终于凑齐了二十四史。现在总爱去旧书摊转转,发现八十年代出了很多很多书,有想象不到的书,其实都出版了,只是当时没机缘看到。
我毕业上班是1983年。八十年代,台湾琼瑶三毛金庸都进来了,还有大红的诗人汪国真,一下子出来了很多诗人,我中国诗读的少,比较喜欢外国诗,读了不少。也写,把很多胡思乱想写成了诗,自得其乐。当时知道任丘有个杂志叫《任丘文艺》,但我谁都不认识,找了两首自认为最好的,给了马向齐老师,马老师转给了文联(那时候文联在土产那的图书馆)的张坤玲老师,张老师交给了张爱东,张爱东那时候是《任丘文艺》诗歌编辑。那时候爱东刚刚从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做饭回来,战斗很激烈,可越南人的炮弹再怎么也不会瞄上那个饭锅,所以锅很安全,他也很安全,没被炸一身粥。战争和硝烟点然了他的诗情,他激情澎湃,朝气蓬勃,成为了一个诗人。我却未经风雨,经历不同,对诗的看法自然也不同。他对我的诗好像不感冒,诗不久在《任丘文艺》发了出来,他以激情的逻辑,硬生生地把我最喜欢最得意的两句给删除了。我写诗刚开张,就遭到此等直取要害的打击,从此再也不写诗了。那是1986年。
那时候任丘的小小说佳作频出,有“四大金刚”。韩小青,张俊峰、薛巍等诗人已经成立了诗社,名字叫《炉火》。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我都认识,其中有一个人住在我楼上,已经去世,那是一个很好的诗人。还有一个叫王中波,多年不见了。那年我们一起去看他,开河刚买个破夏利,是个新手,还没怎么上过路。正赶上梁召集,熙熙攘攘,按喇叭根本没人听,急得副驾驶的小青喊叫“油了油了”,就差下来拿手扒拉人了。一个大集赶下来,开河彻底会开车了。到了中波老兄家,中波兄把最好的酒拿出来给我们喝,到现在已将近二十年了。我现在还保留着他们当初的两期杂志,杂志是油印的,那是时代的象征,半点也不卑微。这些老作者,都是我市文学的先驱,别管将来谁写文学史,也不应该忘记他们,因为他们真真地热爱过,真真地努力过。
进入九十年代,全民皆商,读书无用论……盗版盛行,出书的范围和读书的氛围大变。但文学热依然,有人依然坚守,还有很多爱书人。那时候个体书店也不少。个体书摊最早在华油百货大楼下面,最早的报刊亭在老邮局外面。当年任丘曾经有个成龙书社,在老电影院西侧,火过一段时间。还有树人书店、翰海书社、华源书店、华苑书店、席殊书屋等等,局机关里面也有个小书店,叫什么名字忘记了,我在那里买过张中行的《流年碎影》。个体书店的优势是进的书往往比新华书店快,一些禁书他们也敢卖,比如《金瓶梅》,比如《一个人的圣经》《灵山》。现在大部分个体书店已经消失了,有的还在坚持。书店现在偶尔也去转转,但比原来少多了。当年华油新华书店有的时候处理书,我赶上过两回,一回是在院子里,各种书摆了一院子,很多人一买一麻袋,我那次买了钱钟书的《谈艺录》。一回在书店外面,我买了精装的《徐霞客游记》。后来新华书店举办过图书展,我记得有一次是在华油百货大楼前面,一次在雁翎公园门口,买的什么书都忘了。
多年来,读了些书,也买了很多书,但因为搬家、出借,很多书都迷失了,我有时候会想起它们,也想起书背后的故事,所以写了一系列关于书的文章,凑成一本《远去的书影》。最早的一篇写于2002年夏天。那一年《倚梦闲谈》出版后,不知道下一步写什么,有一天突然想再读《战斗的青春》,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心里多少有点儿感慨,于是就写了关于此书的回忆短文。那天中午在文化道青岛扎啤城二楼,我们仨临窗喝酒,我拿给不言看,不言是写小说的,对我的文章不置可否。但那些书我比较看过,那些因书而引发的故事确实发生过,确实也有想写的欲望,所以我坚持一篇一篇的写,断断续续,最后写了几十篇,贯穿了高中和中专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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