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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我评的获奖及高分作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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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1 00:3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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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爷,您吉祥》三等奖

作者:令箭

点评:这是一个小说高手,娴熟技巧或许仅是冰山一角,并非此篇完全展现。在如此篇幅里,揭示了小企业工装团队在大企业的盘剥下的生存状态。简单的情节脉络,承载了众多的社会元素,却毫无生硬突兀之感,氛围浓郁却又了无痕迹。能够把一个典型的痛点问题,叙述刻画得如此生动有趣,确为上乘之作。
评分:8.0

原文:

  从中华街路过,总会忍住不去看道旁楝树上悬挂的楝豆,却忍不住要多看飘逸而过或者说呼啸而过的长腿美女。其实我并非刻意要看什么,只是想把眼睛睁开而已,焦点在哪里并不重要。活在这个冬天,得看点什么,看到什么其实无所谓。已经是腊八,我的心被老天爷揪着,看看长腿美女估计不会被老天爷怨怼,老婆大概也会忍了我这个怂货。

  北风卷地白草折,飞雪却没有,三角梅也没有,满眼都是钢板钢架钢铁长城。在机务段检修车间延伸的长长铁轨上,五十列车皮已经涂装完铁红漆,已经有三节车厢开始涂装天蓝漆。

  有人喊,田总,中午吃么子?我扭脸看了看,近处几个大花脸都呲着牙乐,没听出是谁撂了一句,然后远处几十个大花脸也都放下磨砂机和喷枪,乐。

  我说,排骨炖藕但没排骨。

  几个花脸说,行。

  我说,也没藕。

  几个花脸说,也行。

  这群人干活挺利索,但口也刁。换了好几个女厨师,昨天又来一个。那几个走的,这些花脸都说和我睡过了,不好意思辞退,他们每天都是菜咸了淡了甜了麻了酸了辣了油腻了,拍桌子抡筷子。她们气得扔下围裙就走了。我知道他们是冲我,她们是被冤枉的。实在没办法解释,只好对她们说对不起,多付一个月工钱。赶紧再找一个。他们说我和她们睡过就睡过吧,说菜咸了就闲了吧,这群老流氓手艺好,我是真心爱他们。钢板钢架在他们手里就像馄炖皮一样柔美可人,没见过的人不会懂,见过的人大概也不屑去懂,我懂就够了。

  工程部说,过年之前必须完成五十节车厢涂装。我说没问题。然后就给部长送了十条天之叶,说,老大回了么?部长说,快了。

  我知道冬天吃佛跳墙最爽,但在这个破地方只能吃排骨炖藕或羊汤大饼。

  我对凤影说,味道还可以,以前干过厨师?

  凤影随即就笑了。她盯着我的嘴乱动以及舌头以及喉咙的蠕动好久,我说了话,她才笑了。我没笑。我不知道这群呼呼噜噜裤擦裤擦吃藕的家伙会不会忍住三天不吭。

  这群家伙十天涂装完五十节车厢,他们在这雪天点着一支烟,喷出一口长烟。我知道他们在心里算了日子,喷一口烟可能是有喜有悲的叹气。

  那天飘了雪花,不大,但一直在飘。在现场逡巡,在花脸们的烟气穿行,心里不那么舒服。张副总说老大去总部批钱打了折,你得委屈一下,只能给你一百万,过了年再给二百万。出了门赶紧给媳妇打电话说转伍拾万给我。老婆什么也不问,五分钟到账。眼看就小年了,钱到手立马滚蛋。没活干了,又下了雪,我突然有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搞几箱酒让这群家伙舒服一下。

  回到宿舍那会儿,看见凤影守着案板切肉。我问,手冷不冷?她停下刀说,要不你咯吱窝夹住我手给我暖暖吧。我说我怕痒痒。她说,我听他们说,谁来干厨子都得和你睡一次。我说,他们放屁你爱信不信。她听罢,侧身抡起刀切大白菜,然后说,那也没啥,老菜帮子了,土到脖颈了,不玩就玩不动了。然后她突然开怀大笑,香菇片抛洒一地。

  那天晚上几十个家伙都喝多了,但我没多喝。在车厢没有验收之前,任何骄纵都是危险的。凤影也喝多了,给我发了十几条短信,说了很多被窝里的故事。我没办法,穿好衣服出门。在开阔的雪花满地的地方,望着检修车间方向的星星点灯想了很多亘古未解的哲学问题。

  或许走的桥多了,路如何狰狞就无所谓了。验收方第二天没有如约而至,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说,换黑漆。我稍微迟疑了三秒钟,赶紧说行行行。

  我开了会,说了黑漆。坐着的这些家伙没人吭声,仿若坐在冬天的风里。他们出来太久了,这我知道。脸都洗干净了,他们在老家的媳妇们大概也欢天喜地洗净了屁股,我也知道。

  他们是江湖上见过太多世面的老流氓,知道桌上码放的伍拾万现金这么近又是那么远,那种煎熬,我懂。

  剥着带壳花生和毛豆,嘎嘣嘎嘣,我无话可说。明知道昏黄之灯照不出远大前程,那就沉默吧

  说话最难听的戚老二也没说话,他站起身往机务段工地走,然后回过头说,中午吃排骨炖藕吧。我赶紧说好好,吃羊汤大饼。他们陆陆续续去了工地,脸那么干净。然后不久又注定会是花脸,这可能就是我的和他们的宿命。

  长长的铁轨上面有五十节的铁龙卧伏,它的鳞片蓝瓦瓦的,可能就要变黑龙齐舞。我看着它们想发脾气,但却没忍住跪在它们面前。

  十天时间,厨娘又换了两个。这群流氓大师没地方撒气,只好用菜咸了淡了甜了酸了狂怼厨娘,也抱怨厨娘不和我睡。她们是哭着走的,我就像一个孙子望着她们坐上大客车。

  飘了第三场雪,踏上路面,雪就淹没皮靴头。铁轨的轮廓很好,验收团的声音也很好。我一直担心我前天的白梦:验收电话说黑漆换白漆,然后惊醒。拿到验收签字单,我望着黑龙盘踞之状感慨,其实白龙也好看。

  下雪的日子,街上的吃喝生意仍然旺,各种蒸汽从门窗缝里钻出来。我的那群流氓大师们大概已经快到家了,我还不能走。已经把十八份茅台芙蓉王套装放在破烂的宿舍,就等着月黑风高之夜将它们送上彼岸。新来的厨娘红柳她说今年没赚到钱,没脸回去。我让她看守宿舍,给她留了五千块钱。红柳说,得给孩子们转学费。

  她骑三轮车买菜遇到我,她想说什么被我拦腰截断,啥也不说了,我请你吃肉夹馍。

  在一个小摊前,小老板很利索弄好俩肉夹馍递给红柳和我。我说,兄弟,都二十九了,不回家过年哟。小老板笑着说,赚了钱哪里都是家,没钱赚哪里都是流浪。

  我蹲在雪地上吃,很过瘾。红柳靠在三轮车上吃,吃相和我一样。

  雪又下大了。我坐在红柳三轮车上顺着来的路往宿舍走。瞥见路边楝树上的楝豆都已不见,它们大概混在雪花群里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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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4-2-1 00:36 |只看该作者

《那些年那些事》优秀奖

作者:泽西

点评:选择这篇的唯一理由,是把它看作散文而非小说,这种任性加重了它在我心目中的分量。当苦难成为一种常态,任何幸福的瞬间都会刻骨铭心。它更应该成为《姐姐》,她像一只老母鸡拼命地护卫弟弟妹妹,即使她也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在她的意识里就是要在一起,不论是生还是死。我认为,这是本次征文少有的以散文形式才更具力量的文字。深度好文!
评分:8.0

原文:

  从禾雀村到沙河镇有一条不大不小的路,我不知道它的确切距离,只知道大人们走会近些,大约一个小时就到了;孩子们走的话就远了,要半天才到。

  这些天,我一直有种企图,希望从自己破碎的童年里面找到一个完整的记忆。

  我首先想起了这条路。

  小时候的我对这条路满心的恐惧,我恨它。

  妈妈就是从这条路被人抬走又抬了回来,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姐姐说,两年前爸爸也是这样,我们没有了爸爸。

  那是1974年。那年我5岁,姐姐13岁,二姐10 岁。

  那年,我们成了孤儿。

  姐姐说,妈妈是累死的。爸爸是个英雄,他在修水库时为了救人牺牲的。

  姐姐还说,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没有被评上英雄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好,他是冶金专家,说错了话被下放到农村。

  二姐说,我们家只有我是农村人,因为我是在农村出生的。

  妈妈走的时候下了大雪,好像很快就过年了。

  我对过年的最初记忆就是这一次。三十那天,我们被一个远房堂叔叫去家里。吃团圆饭前,我和堂叔的儿子因为争抢小人书打起来了。小斌子被我推倒,额头撞到锅沿流血了。堂婶气疯了,拼命地打我,边打边骂:“你个没爹没妈的小杂种!给你们吃给你们喝,赶不上喂猪喂狗啦!”

  我哭嚎起来,两个姐姐也哭了,最后拉起我就走。看着桌上白花花的猪肉,我是真的舍不得走。

  那个年夜很冷,北风呼啸,吹得窗户嗖嗖直响,间或传来鞭炮声响,狗叫声……

  我们三人挤成一团,把家里所有的棉被、大衣都盖在身上。

  “姐,我饿,姐,我饿。”

  我的小肚皮咕噜咕噜直响,俩姐姐肚子也在响。姐姐下炕翻腾了半天,找出了一颗萝卜。

  “咱们吃萝卜!”

  姐姐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把一颗大青皮萝卜举起来,笑着,那神情和妈妈像极了。

  萝卜很甜。我趴在姐姐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萝卜香味,还有妈妈的香味,慢慢地睡着了。

  二姐说,那一夜姐姐没有睡,她抱着我和二姐坐到了天亮,她一直在唱歌,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她唱了一宿的歌,流了一宿的眼泪。她在替我们守岁。

  这一年,我们没有吃到饺子,可是我们吃到了世界上最甜最好吃的萝卜。

  过来几天,生产队长的老婆带来两个陌生人,一对夫妇。

  他们说给我找到了新的爸妈,还说过几天给二姐也找个新家。

  我不太记得当时的情景了。只记得那个男人长着大黄牙,还记得他们带来了糖块。

  不知道怎么回事,姐姐把队长老婆骂了,还哭了,还拿起东西打人。

  过一会儿村里几个大人来了,还有堂叔。他们说村里不养活我们,为我们好,明天就来领人。

  第二天一早姐姐叫醒我,我们吃了好吃的疙瘩汤。然后,姐姐拿出一根长长的绳子,眼角带着泪,神色坚定地说:“别怕!谁都不能走,我答应了妈,姐管你们一辈子!”

  姐姐把我们三个人每人一条腿用绳子绑起来,链成一串儿,插上门,拉着我们挤坐在炕角。

  那些人真的来了。

  咣咣咣,咣咣咣,敲门声,呼叫声,我惊恐地抱着姐姐,憋住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房门被他们弄开了。一大帮人呼啦啦闯了进来。当中有队干部,堂叔堂婶,还有那个大黄牙伯伯。

  姐姐一下子站了起来,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尖的剪子,比划着,哭喊着:“你们别过来!别想抢走我弟!我答应妈妈了!要死也死在一块!不用你们管!”

  那伙人惊呆了。

  从那以后,我们得到了一个外号叫“一串儿”,大约是三人绑腿的意思。村里的孩子们见到我们就会喊“一串儿一串儿拿去卖,卖了换钱买咸菜……”

  也是从那以后,我们家里都不说“串儿”这个词了,这是我们的家庭语言禁忌。

  我不太清楚在那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姐姐们和我是怎么熬过去的,只记得姐姐每晚抱着我睡觉,唱北风吹,而屋外真的有北风在呼啦呼啦地吹着。

  门窗在响,全世界都是黑的,仿佛在黑暗中还有一些影子在飘在动。每一个夜晚我们都害怕得要命,只要一有大一点的声响,我们就紧紧地彼此抱住,两个姐姐把我拥在中间,我至今还记得她们紧促的呼吸声,嘭嘭嘭的心跳声。

  春天来了,我们终于不用怕冷,姐姐也不用发愁柴火了。

  可是新的危机也来了,我们没有粮食了。

  陆续有人来家,有时带来一袋高粱米,有时是一小袋玉米面,离开时抬走了妈妈的缝纫机,拿走了爸爸的手表……每当这个时候,望着这些心满意足离去人们的背影,姐姐会默默地流泪,我伸出小手替她擦眼泪,欣喜不已地说:“姐,咱们有吃的啦!”

  姐姐摸着我的头,长长叹声气,“唉,傻孩子!”

  这个时候,姐姐真的真的很像妈妈。

  我想妈妈了。

  播种的时候,姐姐和大人们一起出工了。队长说,姐姐还是个孩子,只能挣一半的工分。二姐放学后去捡柴火,挖野菜,在家里干活。我时常跑去地里玩儿,捉蚂蚱,陪姐干活。那里有个叫吴婶的,她稀罕我,经常掏出一根黄瓜啊半个玉米饼子啊什么的给我。

  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啊。

  接下来的一个春节,我们吃上饺子啦!

  过年的前一天,姐姐拎回来一块猪肉。姐说这是二指肉,就是有两个手指头厚,我比了比说:“是四指肉!”姐姐笑了,又好像是哭了。“傻孩子!”轻轻地拍了我一巴掌。

  又过了几年,仿佛做梦一样,我们又变成了城里人。

  爸爸落实了政策。这要感谢小学吴校长,是她找到我们,带姐姐去公社找到爸爸的档案,帮我们写信。姐姐到爸爸原单位做了工人,辍学两年的二姐又去上学了。如今她已经是美国一家著名医药研究所的科学家了。我也人五人六地混得不错。

  去年,姐姐来我家过年,二姐视频里说来年夏天时再回来。

  除夕夜,两家的孩子们玩在一块,热热闹闹。

  姐姐悄悄地把我拉进房间,锁上房门,神色凝重,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用颤抖的手打开,原来是一张陈旧的一元纸币。

  “希扬啊,还记得不?这是你的压岁钱。别怪姐没本事,没留住爸妈的东西,就留下这个了。小时候你年年问姐为什么一过初一就收走你的压岁钱,今年给你了,姐再不收了。”

  我猛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嚎啕哭了起来,这辈子我从没有这么伤心地哭过,仿佛把一生所有的伤悲、惊恐、屈辱,所有的苦难都哭了出来。

  姐姐也默默地哭了。她抽泣着,俯身抱住我的肩头。

  我多么希望姐姐也能像我这样肆意地大哭一场啊,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悄悄地抽泣。

  也许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她无数次地哭过吧。

  那个晚上,我梦到了禾雀村到沙河镇那条路,妈妈挽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向我走来,我张开双臂,拼命地跑向他们,大喊:“姐,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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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4-2-1 00:39 |只看该作者

《年关将至》二等奖
作者:铁皮

点评:这是一场生者与死者的良心对话,宿命般的彼岸并不遥远,可需要证明和考量的究竟是什么?人性还是尊严?两者在文中似乎都未得到完全的解脱。就像有人说的,死亡可以解脱痛苦,但有时活着比死更痛苦。置入其中的人们如同陷入深不可测的漩涡,终究还是无法自拔。一个孤独的外乡人,用一生的血泪苦痛和尊严践踏,坚守异乡一隅,只为回报一个姑娘对他的热爱。在人性泯灭的年代,尊严已不是生命的铠甲,真相往往更加残酷,所以,迟来的忏悔真的重要吗?也许这里的人们更需要的是遗忘……
评分:8.5  

原文:

  他承认,岁月从来没有轻饶过他。他想扬眉吐气,可该死的岁月不肯给他半点机会。
  
  每次,我从他门前经过,他都坐在屋檐下的那条矮凳子上,蜷缩着身子,上腹紧贴着小肚子,头向前倾着,双手有气无力搭在膝盖上,眼睛望着门前那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
  
  他和我说过很多次:她们就是从这条石板路走出去的,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一次又一次,他长长地叹气,精神涣散地说,“已经没指望了,她们不会回来了。这样活着完全是遭罪,还不如早点走了好,早走早托生。”
  
  我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他原来也经常这样说。没想到这次真的走了。
  
  傍晚,我放学回家的时候,他院坝里围了很多人。我的心咯噔一下,心想:是不是帮扶小组的人又来了?说真的,我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一动不动躺在院坝里的木板上,脸上一片死灰。躺着的他看上去比活着时候要高出许多,不过这无关紧要了。阿桑婆坐在平日他坐的那条矮凳子上,在他脚边的一口烂铁锅里烧着纸钱。我远远地看着他,他在我的视线里变得模糊起来,感觉他离我越来越远了。是的,岁月一步步把他逼进死胡同,死亡的恐惧迫使我不得不赶紧离开。
  
  我急匆匆往家走,推门进去的时候,张阿公坐在桌子旁边吧哒吧哒抽着旱烟。
  
  “他终于还是走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他熬不过这年关。他这人怪里怪气,又不合群。总之,太孤僻了。我知道他这样早晚会出事。看吧,现在真闹出这一出……”
  
  张阿公说着,把一口浓痰吐进灶膛里。
  
  我讨厌这老头,刚来寨子的时候,他和我讲自己年轻时在清水江里打渔,讲他如何背着他阿爸偷喝刚酿出来还冒着热气的原度苞谷酒摔豁了嘴,听久了就感到厌烦了。
  
  姨公见我不太友善地看着张阿公,在我肩膀上拍了下说:“他已经走了,用一根绳子把自已吊死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不该这样——了结自己。”
  
  “他是上吊死的?”
  
  “是的,还是你张阿公发现的,这才从房梁上把他放下来,可惜已经断气了。”
  
  姨公朝张阿公努了努嘴。这时,姨婆把饭菜端上桌,又给张阿公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我不抬头,都知道他们在注视着我。
  
  “这孩子平时和他关系不错呢。有什么话,他都愿意和他讲。”
  
  张阿公皱着眉头看着我,我扫了他一眼,开始扒拉碗里的饭。
  
  晚饭差不多六点结束的,姨婆收拾好碗筷带我去他家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帮忙和看热闹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只有阿桑婆还留在那儿。
  
  阿桑婆见我远远地站着,朝我招手说:“不要害怕,他其实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少了一口气而已。他去了西天极乐世界,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阿桑婆信佛,平日胆小得连一只老鼠都不敢打。她总爱说一报还一报,今生的苦果是上辈子造的孽因。阿桑婆断定他上辈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今生才过得这样不安生。
  
  如今,他安静地躺在木板上,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我知道他不会反驳阿桑婆的话,也不会再惦记着他养的那些鸽子了。
  
  他带我去过他的阁楼,他的鸽子就住在屋顶的阁楼上。他说我去得不是时候,白天鸽子大都飞出去了,如果是晚上,就能齐齐展展看到他养的那六十六只鸽子。我喜欢鸽子,却不愿意晚上一个人去他家。他的家白天都黑洞洞的,晚上更笼罩着一层阴森恐怖的气氛。
  
  鸽子在阁楼上“咕咕”地叫,它们一只只把头探出来打量着被灯光照亮的院坝,也打量着木板上的他。
  
  我站在空鸡笼旁边,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原来也养过一群鸡鸭,帮扶小组来的时候,他杀鸡宰鸭招待他们。来一次,他便宰杀一只。帮扶的人习惯了,每次来自带一瓶白酒,把自己灌得满脸通红就回去了。他打心里不愿意他们来,可又有什么办法哩,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他说,他真想一把锁把门锁了,又害怕她们回来进不了家门。他用鸡的羽毛给女儿做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毽子,眼看他笼里的鸡鸭越来越少,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笼里的鸡鸭杀光以后,他无所事事,整天坐在房檐下看着那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发呆。
  
  姨婆蹲在地上往那口烂铁锅里烧纸钱,我仍举步不前。阿桑婆示意我过去,我学着她们的样子小心翼翼往烂铁锅里烧纸钱。
  
  姨婆说:“孩子,你多烧点给他。他活着的时候手头紧巴,现在去了那边,让他手头宽裕一点。你叫他想吃啥就吃啥,想买啥就买啥,不要再为她们娘儿俩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了。”
  
  她们母女在三十几年前就不在人世了。那天早晨,她牵着女儿去置办年货,从那条石板路走出去就再没有回来。
  
  他始终不相信她们已经死了。当年,派出所的人叫他去辩认遗体,他破口大骂。她们母女的骨灰还是姨公和镇上的一个干事领回来的。她们死于一场车祸。姨公没有讲车祸的具体细节,只轻描淡写地说幸好他没去,不然非生吞活剥了那个喝得烂醉的司机不可。
  
  她们母女就埋在寨口不远的荒山坡上,姨婆指给我看过。两个坟头紧紧挨在一起,坟周围开着一些黄色小花。他没去看过她们一眼,寨里很多人说他是薄情寡义的绝情人,长着一副铁石心肠。
  
  姨婆和阿桑婆退到后面的凳子上坐着,我独自蹲在地上烧纸钱。火光时暗时灭,极像他活着时吸的那烟的样子。那会儿,他就坐在房檐下吸两口又停下来,待烟头变黑变白,又猛吸两口,烟头忽又明亮起来。他的嘴唇和手不停哆嗦着,面前的衣服粘满了烟灰,火星子在上面烧了许多细洞。扶贫小组的人帮他拆洗被子,打扫房间和院坝里的卫生,也强迫他换洗身上的衣服,待他们一走,他又回到原来的样子。
  
  我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生活,尤其是对他的个人卫生指手划脚。他表面看上去邋里邋遢,内心却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上面派人到他家精准扶贫,他杀鸡宰鸭招待他们。他心痛他的鸡鸭。他说他们来得也不是时候,鸡鸭正值歇蛋期,没蛋拿到集市换米肉,只得杀了那些鸡鸭招待他们,算还他们一个人情。
  
  我小心翼翼地烧着纸钱,姨婆和阿桑婆小声谈论着他生前的种种。
  
  六八年他下放到寨子当知青,他说那时他刚满十六岁,高中还没毕业,算不上什么知识青年。大跃进的时候,集体挖堰屯水,挖出的泥全靠人工挑去几百米开外的地方铺路。别人一次挑两百斤,他挑三百斤。高音喇叭里天天表扬他,夸他是劳动模范、积极分子、岗位标兵。他的左腿就是在挑泥的时候崴出的问题,他当时没有声张,咬紧牙硬挺着,生害怕慢了别人半步。即便这样,还是被宣传队的人看出来了。高音喇叭又夸他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他笑着说,那时候他可算得上是地地道道的红人,走到哪里,都有人主动和他打招呼。后来腿又肿又痛,还伴着高烧,实在动弹不了了,同他一起来的知青强行把他背到医院,医生严肃地告诉他患了骨髓炎,如果不及时截肢就有生命危险。他说他没想到她会看上他。他瘸着腿回寨子的时候,她就一路跟着他,后来他入赘到她家,成了寨里第一个倒插门的女婿。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
  
  此时,他躺在门板上,我似乎又看到他在抿着嘴笑。
  
  我起身看了看,他安静地躺着,眼睛大大地睁着,腮帮子深深凹了下去,露出两个拳头大小的窝。他舌头并没有伸出来,原来听说吊死的人舌头会吊在外面,像长舌鬼一样。他就这样出其不意,就像他身上穿着的干净笔挺的毛蓝色盘扣老衣一样。他一双手松松散散地放在两侧,好像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握在手心里似的。
  
  阿桑婆和姨婆并排坐在一起,我默不作声地烧着纸钱。
  
  姨公披了件衣服来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张阿公。他俩走到木板旁边看了他一会儿,姨公突然将手朝他脸上伸去。他用手一下一下把他的眼皮往下擀,试图让他闭上眼睛。一切都是徒劳。他的眼睛依然坚定地睁着,里面有绝望,也有愤懑。
  
  “我之前试过了,一点用也没有,他的眼睛始终睁着。”
  
  张阿公的话没有说完,姨公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张阿公把烟斗含在嘴里,乜斜着眼睛看向木板上的他。
  
  他死气沉沉地躺在那儿,有冷风吹来,张阿公被打火机东倒西歪的火苗子灼到手。他来回甩了几下,火苗子熄灭了。他又打燃打火机。这次,他没有去看他,直接点燃了烟。
  
  我们各自找了个凳子坐下来,鸽子在阁楼上“咕咕”地叫。我把头扭向它们,它们也把头转过来机警地望着我。
  
  “他这是死不瞑目啊!”姨婆叹了口气说。
  
  “她们娘儿俩死后,他的心就跟着一道死了。”
  
  “其实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我觉得也是。”
  
  “说实话,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我一直不相信是他做的。”
  
  “你也这么想?”阿桑婆说完盯着姨婆。
  
  姨婆笑了笑。
  
  “你们俩个婆姨提这陈年旧事做什么?”
  
  姨婆和阿桑婆本来你一言我一言说着,张阿公打断她们的话后又眯着眼睛一口一口抽着烟。烟雾从他豁嘴的地方溢出来,像一股溪流倒流向他的脸部,使他的脸看上去朦朦胧胧,有几分神秘色彩。
  
  阿桑婆又捡起话头说:“他不在了,我们才好敞开谈这件事情。”
  
  “是啊!他在的时候,只要别人一提这事,他就浑身发抖。他那么尽心尽责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阿桑婆接着姨婆的话茬子说:“如果那事真是他干的,他承认错误还能怎么着?犯得着发了毒誓——还一刀宰下自己的手指?”
  
  “他是个有血性的人。”姨婆说。
  
  我原来问过他左手为什么少了四个手指,他没有告诉我具体原因,只把手举到向光的地方翻来覆去看,最后惨淡地笑了笑。我问他的手还痛不痛,他说都过去那么多年,手不痛了,但这里还痛。他用手捶了捶心脏的位置,然后咬牙低下了头。
  
  姨公从衣兜里掏出一瓶白酒,又从另一个兜里抓出一把炒花生搁在桌子上。我们开始一字形并排坐着,等姨公把兜里的花生全部掏出来,我们自动围着桌子坐成一个圈。
  
  姨公若有所思地扔了颗花生米在嘴里,张阿公在桌脚上敲了敲烟斗里燃尽的烟丝,然后不慌不忙把烟斗插在他上衣口袋里。谁也没有吭声,他静静地躺着,现场除了鸽子“咕咕”的叫声外,还时断时续传出剥花生的哔啪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那件事情我心里也一直没有放下。我当年太草率了。”姨公抿了抿嘴慢吞吞地说。
  
  姨公是寨子里的鼓藏头,掌管着全寨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除了承担祭祀外,寨里谁家遭了小偷,谁家小孩叛逆不听长辈的话,包括过年过节谁家没按规矩杀猪,他都要管。寨里的人都尊敬他,他原来也敬重他,没事的时候喜欢窜窜门,找姨公喝喝酒聊聊天。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听姨婆说,他再没有登过一次门,更别说和姨公一起喝酒聊天了。
  
  “那年月,你们知道,粮食多么金贵啊。他一刀剁下自己的手指后,我也在心里琢磨过无数次――或许另有隐情。他这人脾气你们也知道——太倔犟了。我好几次私下想向他核实一些情况,他都避开我,不愿意和我说话。”
  
  张阿公伸手正要去拿花生,听到姨公这么说,手伸在半空停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不是只对你才那样的。那件事之后,他就再没有和我们寨子里的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了。”阿桑婆补了一句又说,“当时寨子里只有她站出来为他辩解。”
  
  姨婆“呃”了声说:“她是他的精神支柱,如果她们娘儿俩没有死,他可能不会走这一步。说到底,他是个苦命的人。”
  
  “那件事一下子让他变成了哑巴。我想――他肯定在心里怨恨我们!”
  
  阿桑婆说完,我说:“他要说话的,他和我说过话。”
  
  姨婆摸了摸我的头说:“傻孩子,阿桑婆说的是我们寨子里的人。你应该除外。”
  
  其实,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也不多。很多时候,我们坐在一起,他看着那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出神,我坐在他旁边模仿他写在地上的字。
  
  他写了一手漂亮的硬笔字,他说字就像一个人的颜面。从字里,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修养。我经常左右端详他写的字,想从中看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现在,他躺在离我不远的木板上,再也不会在地上写一个字,也不会开口同我说一句话了。
  
  “阿弥陀佛,请观世音菩萨保佑。宽恕所有有罪过的人……”阿桑婆手捻佛珠口里念念有词。
  
  张阿公瞅了瞅阿桑婆,两眼闪烁不定,他转过脸掏出烟斗重新往里灌烟丝。我想从张阿公的眼睛里看出点端倪,无奈,他又点燃了烟,烟雾像一道白色的屏障迅速挡住了他的脸。我有些气恼,起身拿起小木棍走到铁锅旁边,用它拨了拨里面还没来得及燃透的纸钱。拨松的地方蹿出一股火苗,我朝后退了两步。张阿公想说什么,又止住了,他半张着嘴空洞乏味地轻笑了一下。
  
  “咱们可以一起喝一杯的。可惜已经晚了。”姨公像变戏法一样手里多出两个杯子,他把一个杯子放在张阿公面前,一个留给了自己。
  
  姨公把两个酒杯斟上酒,张阿公灭了烟把身体往桌子方向靠了靠,阿桑婆看了他一眼说:“张阿公,你就不想说点啥?”
  
  “有啥好说的?”
  
  “就说说当年,你和他一起守仓库这件事。”
  
  张阿公阴晴不定地看着阿桑婆,手伺机摸了颗花生攥在手里。
  
  姨公起身的时候看了张阿公一眼,端起酒杯朝木板方向走来。他把酒倒在紧挨着他的地面,并向他深深鞠了三个躬,然后返回自己的座位上。
  
  张阿公看上去有些不自在的样子,他挑起眼皮快速看了姨公一眼,把架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
  
  姨公把空酒杯斟满酒,他示意了一下,张阿公伸手端起了酒杯。
  
  姨公说:“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你应该可以好好说叨说叨当年的事情了。”
  
  张阿公的手抖了一下,酒从杯口溢出来,地面瞬间像开出几朵黑色的梅花。
  
  “喝吧,喝了再说。”
  
  姨公直视着张阿公。
  
  张阿公一仰脖子,酒“咕噜”一声滑进他的喉咙。他扭头咂巴下嘴,手在嘴上抹了一把说:“你们怀疑那事是我干的?”
  
  姨公没有说话,眼睛像钉子一样牢牢把张阿公钉在那里。张阿公硬着脖子僵直地站在原地,约莫几分钟,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蔫了下去。他蹲在地上想点烟,点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便放弃了。
  
  阿桑婆说:“他一个人守仓库那会儿,仓库里连一只老鼠也没有。出事那天晚上,仓库正好加派人手,寨里派你和他一起搭班,就在那天晚上,那袋黄豆种子不见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最清楚。”
  
  “阿桑婆——你这死老婆子,你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平时我对你咋样,你这样来咬我一口?”
  
  “我知道你对我好,要不是你晚上偷偷给我送黄豆,我也不会怀疑你。”
  
  “你这死老婆子,你在说什么?”张阿公惊慌地看了姨公一眼。
  
  姨公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说:“老张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隐瞒?这事阿桑婆早就对我说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就是想让你主动认错。你难道真想让他进了棺材,才肯说出来?”
  
  “说出来也好,这件事压了我这么多年,我心里也不好受。”
  
  张阿公说完,捂住脸呜呜地哭,有鸽子从阁楼上探出头来“咕咕”叫几声,又把头缩了回去。
  
  张阿公哭一阵接着又说:“是我害了他,我不该把黄豆一路洒到他家门口陷害他……”
  
  “也亏你想得出来!”姨公皱着眉头说。
  
  “我也不想偷,可那会儿穷得一连好几天都揭不开锅,老娘饿得起不了床,我再不弄点粮食,她就得活活饿死啊!是我对不起他……”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
  
  姨婆扯了扯阿桑婆的衣袖。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他手脚不方便,我隔三差五就偷偷摸摸给他送些柴禾来。”
  
  大家都把视线移到张阿公脸上,张阿公满脸通红地说:“就在前几天,我扛着柴禾蹑手蹑脚走进院坝,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我丢下柴禾慌慌张张跑了。”
  
  “你去敬他一杯吧,或许他在等你。”姨公把张阿公的杯子重新斟上酒,张阿公端起酒杯朝他走去。
  
  他在木板上停了三天才入殓的,姨公给他做了一场隆重的法事。
  
  说来奇怪,出殡那天,他的鸽子呼拉拉全飞走了。寨里的人都来了,锁呐声吹得震天响。他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由四个人抬着朝寨口那个荒山坡走去。
  
  我知道他这一去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我开始抽抽噎噎地哭,后来哭声越来越大,穿过锁呐声,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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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4-2-1 00:41 |只看该作者

《他说》
作者:芳源

点评:没办法,我尤其喜欢这类具有漂泊感的文字,包括那些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地方,那些最终无法守护的爱人,我太想有一天能够跟所爱之人一起消失在远行的路上……《他说》是我截至目前唯一看到泪眼婆娑的作品。其实,也没有什么动人之处,可能它的某根弦搭上了我的心脉。就像我读过的屠格涅夫的《罗婷》,川端康成的《伊豆歌女》……有时,文字会从意外的角度击中你,而非它原本的样子。希望在这个坛还能读到这样的文字。
评分:8.5

原文:

       那时候他还年轻,对未来没什么计划,偶尔有的不是早早破产就是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他承认年轻的岁月走得很快,一转眼,昨天的事就相隔万年了。他有时在梦中醒来,看见窗前泛白的月光,以为又回到了那遥远的地方。

       但那时候,也就是在那个夏天到来之前,他的生活还是有些计划的。所以当他决定跟随团队去夏牧尔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渴望。

       今天忆起那段岁月,他发现很多地方模糊了。那时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他翻过那时的日记本,可惜那两年多的日记竟然消失了。也许他丢了那些日记;也许它们从未存在过。那段记忆好像幻觉,或者就是一场梦。

       他依然记得那天晚上,当老章把火车票买回来时他异常兴奋。

       老章是团长,他们到处游玩、写游记,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然后找各种地方发表,挣下一次的路费。他们总是把钱花到口袋见底,然后再想办法。

       他们那时太年轻了。

       老章回来时,还带来一个女孩。之前听说有个省报的记者朋友要介绍新人加入,没想到那么快就来了,还是个女的。他们当时正在某个北方小镇的一间旅馆里,大家围坐在一张圆木桌旁,天气有点热。

       桌上有围成一圈的白色海碗,碗里都倒满了高粱白酒,桌子中有几只更大的碗,有大葱、生菜,有水煮白肉,还有一碗东北大酱。老章说,我们这里欢迎新人的规矩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新来的女孩那天晚上把那碗白酒喝得一滴不剩。

       留在他记忆深处的还有她那身白底兰花连衣裙,一双天蓝色的塑料凉鞋,还有什么呢?还有酒后他们几个人坐在旅馆门前台阶上闲聊时她手指间忽明忽暗的烟。夜深了,他们都有了些醉意,老章让大家早点休息,她站起来朝他又要了一只烟。

       她叫关宏,她说大家都叫她关子,她说她外婆是日本人。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睡。他想,是未知的夏牧尔搅扰了他吧。

       慢悠悠的绿皮火车在绿色的田野里扭动着身子,咣当咣当地爬行了二十个小时,他们终于在太阳要出山时到达了曾在地图上讨论了无数次的夏牧尔。

       夏牧尔到了,他一跳下站台就高声呼喊:夏牧尔,我们来了。夏牧尔好像不太欢迎他们,六月的空气清冷刺骨,光秃秃的站台藏在群山之间,显得格外孤寂。

       老章找了家小旅馆,三元钱一天,有热水,并且提供做饭厨具。小旅馆是维族人开的,老板很好客。他们吃第一顿饭的时候,老板给他们拿了两袋当地的白酒,用塑料袋装的,有个细长的塑料管,喝不了时,用火机把塑料管烧化,捏一下就封上了。

       夏牧尔的白天阳光明媚,天空瓦蓝瓦蓝的,见不到一丝云,漫山遍野的绿,像油画。他们没见到羊群和野马,也没见到金灿灿的油菜花和白色的帐篷。然而他们没有失望,那里的天然和纯净,是他后来多少年的生活中再也没有遇到的。晚上,打开窗户就能听到响彻夜空的蛙鸣;举目张望,满天的星星明亮得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它们不知疲倦地在天上你推我挤,整夜整夜。

       有时他想,要是再回到那里,不是为了追寻那时几近无知的欢娱,只为了那时那样的纯和美,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愿意。

       关子很漂亮,他说不上是哪种漂亮。他不关心她的外婆为何是日本人,也不关心她为什么不会说日本话,更不关心她在队里担任什么角色,他只关心她那一天的活动安排里是否有他。

       年轻时的狂狷无知,使他疯狂地爱上了关子,似乎在那以前,他对爱情一无所知。

       早上,他和关子紧张地一起出门,绕过旅馆门前那一小洼池水,穿过半个小镇奔向对面的群山。他们沿着山间小路一直跑到山顶那一小块空地,随便坐下来,累了就躺下,有时露水还未干。他们望着蓝蓝的天,闻着身边清香的青草,听野花间的蝶舞蜂喧,抽一只狗尾草衔在嘴里,舌齿间青青涩涩……

       有时,他们也顺着山间小路不知疲倦地走,不知要走到哪里去。他们仰望两个人也合拢不来的参天红松;他们惊呼藏在深山里的大朵白色马兰;他们追逐翩翩起舞的黑斑蝴蝶;他们把酸浆草放进嘴里嚼,酸得他们直做鬼脸……

       她经常会在背包里带上一本书,最多的时候是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有时也带上安房直子的《白鹦鹉的森林》,他还笑她带一本童话书。那本《且听风吟》也是他最早认识树上的一本书吧。她总会找一段读给他听。不管他听不听,也不管他是否躺在草地里睡着了,她读她喜欢的那一段。她要是累了,“啊”地一声,扬起双臂躺在他身边,问他怎么样,听懂了吗?

       他听懂了。听得到她的声音,他什么都懂。

       在夏牧尔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差不多总在一起,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有一次酒后睡前,团长老章问了他一些事,他也借着酒意向老章说了了一些事。末了,在睡意淹没世界之前,老章说,“好好处,别负了人家。”

       老章在队里年纪最大,当时已经三十了,刚结婚一年。队里也只有他是省城一家报社的记者,工资不高。老章原有小说家的梦想,就为了这个梦想一直没有结婚,四处游走体验生活。到了二十七八岁的时候终于抵不过父亲,也是抵不过恋人的眼泪,还是结了婚。老章每每酒后睡前给他讲未完成的小说人物,讲人物的心理和语言,有时讲着讲着就听到了他的鼾声。

       老章酒后常说,人是斗不过命的,别跟命斗,再硬的骨头也没用。遇到了是你的福,你要懂得珍惜,没缘份的不要强求。

       然而那时他哪里懂得老章话里深藏的意味,他的世界里只有肆意疯长的爱情。

       他们北疆之行的最后一站是图里河,紧邻加奇。图里河显然比其他边陲小镇更具现代城市气息,有高楼,有出租汽车,还宽敞的柏油马路、价钱稍贵的旅馆,晚上还能见到满天繁星,只是听不到清脆悦耳的蛙鸣。

       也是在图里河,关子给他讲了自己。讲她的外婆如何在抗战时嫁给一个中国东北的知识分子,如何在战后没有回日本,又如何刚刚躲过了文革浩劫就一病西去,还有她为什么不会日语。她说,她是一个真正的北方女子,没有多少文化,爱看点小书,听点音乐,只想过平淡舒心的生活,不想受太多束缚。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在即将结束北疆之行前对他说了那么多他从未问过的话,他知道,即使回到省城他也要跟她在一起,他的心早已属于了她。

       回程路上,在加奇车站,老章把他拉到一边问:

       “兄弟,哥多少知道你的心里,这次回去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继续啊!”他不假思索地说。

       “如果你是认真的,”他若有所思,又说,“就该找个正经工作,你玩得起,人家误不起。不然,这就是终点。”

       “老章,说什么呢。”

       回到省城,关子也回到了她在市郊的家,而他依旧在那间出租屋里与朋友们喝酒吹牛。酒喝进嘴里咽到肚子里,心里却想着关子,越是想,酒就越喝得厉害,每每喝得大醉。有时想得急了,想给她打个电话,但隐约间想起老章在火车站对他说的那些话,又怕了。

       关子也来看他,每次来都带来一些好吃的,让他与朋友们分享。她会带一本书,不看书的时候,就从包里拿出随身CD塞上耳机听她自己的音乐,在角落里看他们那帮朋友聊天。有时朋友们知趣地走了剩下他们两个,她就慢慢靠过来,半依着他,轻声问他想她了没有,问他她今天的香水味道怎么样,问他她的裙子与鞋子配不配……

       他终于决定不再与老章他们四处游走,找份像样的工作安定下来,为了关子,只为了关子。老章知道后,特意跑过来请他和关子吃饭。老章那次喝得微醉,他们送他上车的时候,脚步都有些不稳了。

       直到两年后,他才再次见到老章,那时他和关子的世界已经新旧两重天了。但从那以后,他们各自人生的轨迹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老章,老章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多年后的今天,他回想那时的岁月,老章在他心中的烙印越发清晰。在他心里,老章像一位语重心长的老哥,更像一首老情歌,只要想起来就有一股温馨流淌在心间。

       大约半个月之后,老章他们启程去大西南了。老章说这一次通过关系从报社找来了一点“投资”,兄弟们在路上不必太寒酸了。老章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去看世界,他也累了。

       关子回到她的正常生活中去了,她也要工作,但一有时间就来看他。他也用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面试了“成沓”的主考官,最后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做一个计调员,薪水过得去。他的专业太偏,在大都市里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只能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出租屋里学英语。

       关子知道他在学英语后送给他一台复读机。那时候复读机刚刚上市,大约要半个月的薪水才买得起。他十分珍爱那台复读机,每天晚上在台灯下守着它,就像与关子在一起一样。

       年轻的心到底是关不住的,他思念关子,关子也忍受着思念他的煎熬。他们两个离得很远,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他没有休息日,她一个月只休息一天。那一天来看他,她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有轨电车,中途还要换一次。

       就为了那一天来看他,她往往要准备好多天,比如给他带什么好吃的,又怕自己穿得不好他的朋友们笑话他。她来后,怕他发觉自己寒酸,从来不和他去外面吃饭,他们就在出租屋里随便吃一点,很简单,可心里觉得是美味。

       他们都戒了烟,似乎有一天早上醒来,他们在各自的家里都有了同样的想法。但每次她来,他们都喝一点酒,只一口。有一次,他们把半杯酒喝掉了还想再喝,他们互相看看,还是放下了。于是就半躺在床上。她还是要给他读书,她说,你不出去,再不读书,心就死了。

       那种辛苦又隐现幸福滋味的生活持续了近一年,他们都二十五岁了。她家里开始给她物色对象。

       关子是家里的老小,从小就是父母掌心上的肉,她上面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都已成家。两个哥哥都在机关,用现在的话说是公务员,他记得她二哥在检察院;两个姐姐一个嫁到了日本,她的CD机就是二姐送给的,另一个姐姐在省医院工作。

       他不知道后来她二哥怎么知道了他们在谈恋爱,找到了他的住处,并没有见到他。他那天刚好值班,晚上九点多才回来。他的室友说有个穿制服的人来找他,以为他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关子跟他说过,他们的事只有她母亲知道。可她哥哥一来他就明白了,她母亲心里是反对她与他这个穷小子来往的。在现实面前,人穷志短四个字,字字重如泰山。

       关子对他说不用怕,没什么能阻拦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她就换了工作。他们在一个小区租了个小房间。这个时间他记得很清楚,是在秋天,金黄的树叶落下来时常打在脸上。

       他们的生活清苦而温馨。他不想用“相濡以沫”形容当时的生活。可他记得每天下班很晚时,她就在小区附近的公交站台边等他回来。有时,她只穿了一双拖鞋站在路灯下望着路的远方。他能在公交车上远远看见她的身影。一旦他看见了她,心里就溢满幸福,他们依偎着回到那个可怜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家”,一起吃晚饭,然后她听音乐看书,他学他的英语。许多时候,他扭头看见她已经带着耳机歪在床的一角睡着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回想那段岁月的点滴痕迹,他心头总有一丝隐痛。爱是相濡以沫是相依为命,可人生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的爱却是相忘于江湖。

       她的家人到底还是都知道了他们的事,但不确定他们是否住在一起。于是他二哥特意要给她带生活用品,说怕她生活委屈。

       她可能是提早知道了,于是那天早上她说,“要是你下班的时候没有接到我的电话就不要回来,随便找个旅馆住一宿就行”。他问她为什么,她说一个外地的同学要来,只是不确定是否留下来过夜。

       他信以为真,那天直到下班他也没有接到她的电话。他就在回家时提前一站下了车,那里靠近长途汽车站。他第二天要下班时,她很高兴地给他打电话说亲爱的你可以回家了。昏黄的路灯下,他下了电车,她在人群中发现了他,跑过来搂住他,不顾那么多的惊异目光,拼命地吻他。

       有一首音乐叫《悲伤的西班牙》,这些年来他一直爱听。它不是那种叫人心生愉悦的音乐,可也不能说会使人伤心流泪。他在她的CD里听到这首音乐的时候,他们已经听到新年的脚步声了。新年到了,这意味着他得回老家过年,他们也要分开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她总是不很高兴,晚上看书的时间少了音乐也很少听了,只是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在桌前学习。有时会突然抱住他问他生个孩子怎么样?“如果我母亲也反对我们在一起怎么办?”像玩笑。

       他听得明白,她有时并不是开玩笑。这种生活不可能太久,她的家庭到底与他的不一样。老章说得对,她等不起。就算她能等得起,她的母亲也等不起。不要说时代进步了这种话。

       新年近了,他买不到回家的车票,新年近了,她也偶尔回到家里住一次,每次回来并不开心,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想他并不能算个真正的男人。田力为男,他越来越发现自己的软弱,连问她一句的力气都没有。

       新年到了,他没有回家,只给家里写了信,他知道父母一定很伤心,可这个儿子实在没办法。他那时才发现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不幸的是这人生开始得太晚,看不到前途,也看不到希望。

       除夕前一天,他们一起去超市购物,她看上一双天蓝色的塑料凉鞋,反季节促销品。她拿起来又放下,他们走过去了,她又返回去拿了放在购物车里。他笑她冬夏不分,她说你看这颜色多凉快。

       在夏牧尔时她穿的就是这种塑料凉鞋。

       当除夕的鞭炮声响彻夜空时,他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喝酒,他并不悲伤,也不能算高兴,新年与他毫不相干。

       大年初四一早她就提着一个大包裹回来了,脸冻得通红,见了他先是流泪,接着又笑了,拉着他回到屋里,说给他做好吃的,祝他们新年快乐。

       我想,故事总该有结束的时候吧,关于这个故事我能写出来的只有这些,或者说他给我讲出来的只有这些,不能再写了。“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结局也许更动听,但到底不合适。

       他说岁月正在流逝,他心底由旧时记忆筑起的伤城也已被岁月的风沙侵蚀掩埋。

       可是他说,他总希望会有那么一天,他从梦中醒来,推开窗望见满天繁星,它们一个个睁着大眼睛在夜空中叽叽喳喳地吵着,像夏牧尔的夜里一样。

       只是后来的岁月里,他时常想起米兰.昆德拉的一句话:

       “追求的终极是虚幻。”

       他说他记得后来,是后来,老章得知他们在一起,要来看他们。老章几天后到来时,那个曾经温馨的出租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老章很感慨他们曾经的时光,对于后来他和关子的故事没有多问,他说老章心里的一切都在他那张开始爬上皱纹的脸上显露无遗。

       这一晃,他远离那座城市整整十二年了,这应该是个轮回的数字。他说他偶尔会想起老章和那些朋友,他更知道自己对不起关子,他愧对那块曾经热恋过的土地,也就没脸再回去。他现在之所以有勇气让我把他那段记忆写出来,就算泪流满面也不在乎,是因为他说他有一天真的梦到了关子——他说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梦到关子了。

       他说那天清晨,他被一阵清脆的蛙鸣声唤醒,他在迷矇中看见了关子,她斜靠在那间小屋的门口,拎着那双天蓝色的塑料凉鞋,笑着对他说:

       “亲爱的,入夏以后,我就穿这双凉鞋。”

       奇怪的是,他梦到了她,那么清晰,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美,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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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4-2-1 00:43 |只看该作者

《欲望》一等奖
作者:随玉

点评:这是反映乡村留守问题的作品,虽题材渐老,但写作上乘。作者笔触细腻,张弛有度,艳而不俗,浓淡适宜。此作若写成乡里野趣就失了问题的严肃性,若搞成研讨策论则不用发在这儿了。好在作者把写作的十八般武艺差不多用全了,特别是女主身心感受刻画到骨子里了。写欲不腻,写情不敷。该紧的紧 该收的收,在心间还是有一块净土的。只是如此岁月静好,就失去矛盾激化的深刻性。
评分:8.5

原文:

       一

       春天的夜晚是难熬的。

       月光从天窗溜进来,朦朦胧胧地洒在蚊帐顶上,暧昧得让人不想睡。另一间屋的婆婆鼾声如雷,那声音像海上的船,像飘在上空的浓烟,起起伏伏,时不时还猛然停顿一下,然后以更大的音调响起。

       小芯在身旁睡得沉沉的,小手不老实地伸出被窝,胡乱挥舞,一掌打在素芬脸上。素芬捉住她的手按进被窝里,把被子掖了掖,轻轻地叹一口气。

       窗外,不知谁家的猫发春,叫得凄厉惨绝,长一声短一声,撩得素芬的心也像猫抓似的。素芬心头一丝邪火像早春的芽,悄悄饱涨,挣开壳,“噗”一下拱出地面,只一会儿,就长成一棵细瘦的树,抱着风不停摇摆。

       风?风是砍脑壳的家念!
       家念离家多久了?够一年了吧?年前说早点去买车票,回来陪她娘俩,后来又说在厂里值班,节假日三倍工资呢,狠了狠心没回来,只托人给素芬带回一沓子钱。钱是好东西,素芬稀罕,可男人也是好东西,素芬也稀罕,家念他怎么就不懂呢?女人的空虚,用钱是填不满的,那股火,早春的寒雨也浇不灭。

       谁家的死猫!叫了这么久也没停。怎么着?两条腿的男人找不着,四条腿的公猫也死绝了吗?素芬心里骂骂咧咧,渐渐迷糊睡去。

       朦朦胧胧间,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人影背着月光走进来。

       我不是顶上插销了么?门怎么还能开了?素芬奇怪地想。她要起身去看看,却发现身子动不了了,两只眼珠子光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来到床前。

       一双粗糙的手伸入被窝,轻车熟路地往素芬胸下的扣子摸去,接着,家念那张黝黑的脸嘿嘿笑着俯到素芬面前。

       “砍脑壳的!不是说不回了吗?咋又回了?”素芬张口骂了一句。

       “我想你了!”家念喘着粗气,三五下把她剥了个精光,整个身子就压了下来,劲儿大得,仿佛要把她碾进床板里去。

       “轻点!小芯在旁边呢。”素芬按捺住那股邪火,压低了声说。

       家念不管不顾,低吼着抓住她胸前的兔子,和面一样使劲揉。素芬感觉身子要被男人揉碎了!从那揉碎了的五脏中,升起一股腾腾的火焰,烧得她口干舌燥。她忍不住抱着家念喊:“砍脑壳的,想死我了!”弓起身子,就要像树抱着风一样摇摆。

       这时,屋顶传来几声猫的惨叫,喀啦一响,一团小小的泥块“啪”地打在蚊帐顶上,把素芬惊醒了。

       素芬睁眼一瞧,怀里的家念已不见了踪影,门锁得好好的,屋里一丝儿动静也没有,而她自已,光溜溜地躺在被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自个把衣服扒光了,乱糟糟地堆在脚下。

       真是不要脸,竟做起春梦来了!素芬暗骂了自已一句,潮红着脸,听了一下婆婆那屋的动静。呼噜声还是像海上的浪一样响着,起起伏伏。刚刚梦里似乎没叫出声,幸好幸好!

       婆婆虽然瘫在床上,耳朵却是灵醒得很,稍微一点动静都能把她惊醒。

       素芬起身穿了衣,肚子突然一阵闷疼。唉,也是够麻烦,这大半夜的,还得上屋后的茅厕。

       虽说家里放了夜桶,素芬却是个爱干净的人,从不在屋里解大。

       当下,素芬从柜上找了只手电筒,刚要打开门出去,西屋的呼噜忽一下停了,婆婆清晰地说:“芯妈,上茅厕?”

       “嗯,肚子忽然疼起来,忍不到天亮了。”

       “屋后黑,带只手电去啊。”婆婆关心地说。

       “带上了。”素芬应着,虚掩上门,往屋后走去。

       乡村的夜寂静,家家户户都黑了灯睡了,一栋栋泥房里不时传出男人沉重浑浊的打呼声,间或夹着小娃儿睡梦中小小的哭泣,和女人无意识的拍抚安慰。

       素芬羡慕那些有男人在家的婆娘,虽说他们常打打闹闹,但晚上门一关,两人搂在被窝里一捂,多温暖!多贴心!最重要的是,那些女人的身体不会空得像无底洞似的。

       茅厕在屋后的竹林边,是用石头和着稀泥垒的一圈矮墙,只到人的腰部,随便得就像小孩子玩过家家垒的屋。就这还是素芬趁闲自个砌的,一直打扫得很干净。附近几家人见垒好了后,也贪便宜来这解手。

       素芬走到茅厕附近,咳嗽几声。这是试探有人没人的信号,如果有人在,也会咳一声回应。

       声音一出口,素芬就想笑。现在是夜深时分,茅厕自然是没人的。

       蹲在那的当儿,素芬心里着实有点怵。四处静悄悄的,月光从竹子的缝隙间洒下来,影影绰绰,竹子在风的吹抚挑逗下,不时吱嘎吱嘎地响,呜呜咽咽地哭,像一个孤独寂寞的冤魂。

       素芬解完手,嘴里咬着手电,急慌慌地站起来要拉裤子,眼睛一扫四周的当儿,猛可见茅厕外站了黑乎乎一个人,直盯盯地看着她。

       素芬忍不住“啊”一声尖叫,手电咚一下砸在地上,咕碌碌滚两圈,停下,光线被土墙挡了回来,照在素芬没来得及穿上裤子的大白腿上,也照在她毛茸茸的私处。

       二

       “你是谁?”素芬颤抖着大喊。她平时都是这样,如果害怕就会大声说话,借着声壮胆。对方如果是个胆小鬼,听了这么大的人声估计也会逃了。

       茅厕外的人动了一动,把洒满光斑的脸抬起来,看了素芬几眼,才转过身说:“嫂子,对不起,我以为夜深了不会有人,也忘了咳一声。”

       素芬一听这声音,知道是邻居家祥。

       家祥比素芬还大几岁,但因家里穷,至今还娶不上媳妇,和一个八十来岁的老娘相依为命。平时小伙子挺老实,也肯干,家念在家的时节,两人常猫在一块聊些闲天,相互还帮忙着搬搬扛扛的,素芬也常煮好了饭留他在家吃。家念出外打工后,家祥顾着她的名声,不好时常串门,只在素芬叫他的时候才会过来帮忙扛些重物。

       当下,素芬知道外面是家祥后,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安了下来,扯上裤子,弯腰捡起地上的手电,低着头往外走。

       竹林的路狭窄,尽管家祥把身子偏了偏,素芬还是碰到了他的身子。

       早春的夜还寒着,家祥上身却只穿着一条背心线卦,小麦色的肌肉就那么裸露着。素芬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分明感受到了一股男性的诱惑,那是从毛孔里、从骨头缝里发出的诱惑。她偷偷撇去几缕目光,看到家祥的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

       素芬的心一阵狂跳,猫抓一样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借着低下头的当儿,迅速把家祥结实有力的身子扫一遍。帐篷,已经直挺挺地立在了家祥那里。

       屋顶上的猫还在叫,一公一母,似乎正玩得火热。这叫声让素芬感觉到,有一缕颤乎乎的什么东西,在她和家祥之间奔来奔往。

       “嫂子。”家祥咽了一口口水,沙哑着嗓子叫。这一声叫里,就是傻子也听出了味。

       “我……我先回去了!”素芬一阵心慌,逃一样地走了。

       直到重新躺在床上,素芬的心还是砰砰直跳,但那乱得七零八落的思绪里,隐隐有一股窃喜,喜了后又生出一丝羞愧。家念对她娘俩真是没的说,在家的时节,就把她当孩子样地捧在手心里,宠着哄着,粘着腻着,重活都不舍得让她干,更不舍得打骂一下。因为家念的宠,也让素芬养了一身白亮亮的好皮肤,不像村里的娘们粗手大脚,汉子似的。就为这,村里的娘们眼睛都要嫉妒爆了!要不是婆婆忽一下瘫倒,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家念是死也不肯离开她的。

       唉,能怪谁?都是命!

       婆婆多少次抹着泪、贴心贴肺地说,都怨她不争气,拖了家里的后腿,害得小两口活生生分隔两地,要不,还能给芯儿早日添个弟弟……

       素芬毫无怨言地一肩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即使辛苦,但日子还是有盼头的,只要家念回来……

       但家念回来,得等到什么时候?一年又一年,她这朵花眼看着就快枯萎了,脸皮也变得腊黄。村里的娘们已经有了闲语,当面背面,总有意无意带点鄙夷地说,你看素芬,哪还有男人在家时的光鲜?活像开败的黄花!瞧,没有男人这堆粪,再靓丽的花也开不长久吧?

       长不长久,倒也不是开给别人看,只是,花始终需要浇水不是吗?哪个人的心里没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欲望?这就跟打雷要下雨、天冷要穿袄一样,是人的需求,有时候,它不是靠你的意志力就可以掌控得了的。

       三

       自从在屋后遇到家祥,素芬的一颗心就像春风一样,悠悠荡荡。这几日,她总有意无意选择夜晚去解手,但奇怪的是,不管她去早或晚,总能碰到家祥。有时候是家祥从茅厕刚出来,有时候是家祥在外面等她。

       擦身而过的时候,两人之间那根颤乎乎的线,总是忽一下拔高,忽一下拔低。其实素芬明白,这根线的线头,在她这里。这缕看不着摸不着的线,上面系着她的家庭、道德、责任,这么几串重重的东西,让她迈不出步去。至于欲望,只占了一星点的份量,在家祥那边。

       春天果然是个播种的季节。不只夜晚的猫叫春,白天的狗也到处在找伴。素芬养的那只小黄不知道去哪浪上了一只小母狗,青天白日的,在院里紧紧巴在一块,赶也赶不开。

       素芬看着它们,忽然就觉得身子一热,呼吸急促起来。她操起一根烧火棍,假意“嚯!嚯!”地赶,两只眼睛却忍不住往它们巴在一起的物件上飘。

       素芬知道,她心里那点飘飘乎乎的火苗已经烧成一片烈焰,什么大水也浇不灭了!

       只要一次就好!没有谁会知道,家念也不会知道!家祥是不会把这事告诉给别人的,对于家祥的人品,素芬很信得过!再说,说出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在屋顶上的猫又一次叫春后,素芬终于下了决心,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等天黑。

       婆婆见素芬面色潮红,心神不宁,以为她感冒发烧,还劝她买点药吃。素芬为了稳住情绪,解下了挂在房梁上的半麻袋花生,倒在笸箩里开始剥。去年种的花生,除了榨油外,就留了这点作种。

       三岁的小芯看到有花生吃,高兴得不得了,围着笸箩、拿着花生“咔咔”地咬,吃得满嘴白沫沫。

       天终于黑了,月亮也升了起来,夜慢慢静去,很多人家都已关了灯睡觉。小芯还不肯睡,素芬也还在剥花生壳。

       眼看时间不早了,恐怕家祥已在屋后盼着了吧?

       素芬实在按捺不住了,把笸箩端到婆婆屋里,说:“妈,看着小芯会,我去屋后上个茅厕。”

       “去吧,天黑了要小心些啊。”婆婆看着小芯笑眯眯回道。

       “晓得,路熟着呢,没事。”素芬说着,出来柜上抽了几张草纸,急吼吼地往屋外走。

       庄稼人睡得早,很多人家的灯早已熄了,屋里的男人们鼾声如雷,村道上也不见有半个人影儿,只有虫子在草窝里叽叽地叫。

       竹林的路静悄悄的,半点儿动静也没有。风吹过,竹子嘎嘎响,像个孤独的冤魂。素芬没害怕,心头却觉得一阵失落。难道,今晚家祥不来了?在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后,家祥却已不见了踪影。她的一颗心,像升上半空又掉了下来,摔得粉碎。

       素芬在屋后踌躅着,不知道该走还是留。月光从竹枝间洒下来,零零碎碎地照在她身上。素芬脸上的神情一会儿坚决,一会儿犹豫,脚尖向外摆一下,又向内摆一下,不停地转来转去。

       “嫂子。”沙哑的声音从竹林的暗影里传来,接着,家祥也披着星星点点的光斑,走到素芬面前。

       素芬站着没动,抬起头看着家祥的脸。

       家祥眼里的欲望,像冬季失了火的草垛,燃得轰轰烈烈。这场火,只除了任它燃烧,谁也浇不灭。

       “嫂子,素……芬!”家祥又颤悠悠地叫道,拼命吞咽着口水,两只手摸上了素芬的肩。

       素芬闭上眼睛,被家祥一拉,就扑倒在他怀里。接着,两只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住她,把她像揉面一样揉捏起来。

       素芬觉得,她的心跟着春风悠悠荡荡地飞上了天空,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了。家祥在她耳边野兽一样低吼,恨不能把她连皮带骨吞掉。

       就在两人准备合二为一、一起燃烧的时候,素芬听到屋里婆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芯啊!你咋的了?我的孙儿啊——!”那声音,像利器刮过沙地,尖锐刺耳,直插心脏,划破天空。

       素芬一激灵,猛醒过来,小芯?小芯怎么了?她推开家祥,衣服也来不及整就往家跑。

       推开家门,冲入婆婆屋里的时候,素芬的头轰一下炸了!血色忽地从脸上退去,浑身变得冰凉。

       小芯倒在地上,小手拼命地抠着喉咙,两条腿不停地在地上踢蹬着,嘴里“啊~啊~”地叫,面皮憋得紫涨,像被割了喉咙、垂死挣扎的鸡。婆婆哭喊着,已经从床上翻了下来,正用手一点一点地在地上扒着,往小芯的方向爬。

       素芬冲过去抱起小芯,在她背后拍了一掌,见没用,又屈起腿,把小芯背朝上放在腿上,用力地拍打。

       素芬脸上的泪刷刷地流,心里一遍遍地呼喊:“芯啊!你千万不能有事!是妈的错!妈不该为了自已的一点私欲,丢下你不管!苍天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如果要报应,就报应到我身上来,千万不要为难我女儿!”

       素芬脸上的泪流成了河,心里后悔万分。当时怎么像鬼迷了心窍一样,就那么想要去浪?不浪会死吗?如果满足自已的欲望,需要拿芯儿的命去换,那她宁愿去死!

       对,去死!如果芯儿有事,她绝不会活着!活着,没法向家念交待,没法向婆婆交待,更没法向自已的后半生交待!

       素芬下死手地拍了好一阵后,小芯“呕”一声,吐出一颗带血的花生米,接着,整个人一软,趴在素芬腿上不动了,呼吸却慢慢顺畅起来。

       芯儿救活了!

       素芬把脸贴在芯儿脸上,呜呜地哭起来,婆婆爬过来,看了一眼芯儿,也呜呜地哭。娘仨抱在一起,哭得震天动地,哭得瓦顶上的猫也惊走了。

       屋外,家祥从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幕,见芯儿已经救活,紧揪的一颗心落了下来,默默地看着屋里的几个女人,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

       几天后,素芬抱着小芯在院里晒太阳,见家念背着一个包,满脸笑容地走进来。

       “你……你咋回来了?”素芬又惊又喜地问。

       “老板说,过年我值班辛苦了,给我补假呢。”家念痴痴地看着爱妻,满脸幸福地说。

       素芬猛地把头埋在家念怀里,放声大哭。家念一手抱着芯儿,一手搂着素芬,轻轻地说:“别哭!就算不放假,我也会想办法回来的。我哪舍得下你和芯儿呢?老婆,家里就靠你一人撑着,你辛苦了!”

       素芬紧紧抱着家念,久久不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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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1 00:45 |只看该作者

《去上海过年》三等奖
作者:曹衣出水

点评:这是一篇可以当春晚小品来看的文字,多处令人莞尔,却又透着忧郁。北京的西城,上海的静安,只有这两个城市的老坐地户才能理解意味着什么,不要太骄傲。说实话,我不敢用“这是个高手”之类的评价这位作者,写作似乎只是他的本能,目力所及,信手拈来。上海人的面子北京人的嘴,在他的笔下不仅显露无遗,而且入木三分,没有一定的生活积淀是很难做到的。都说成功在于细节,这篇有无数个闪着光亮的细节,这是作者文字掌控能力的极致表现。
评分:9.0

原文:

  林薇薇早到了一个小时。她像一堵人形障碍物似地挡住了冬日阳光。我如葛优般躺在沙发上,乜斜着突如其来的阴霾,不情愿地端坐起身体,下意识问了句:“这么早?”

  我好像认错人了。

  我斜躺着的地方位于北京西便门西里,老电台宿舍附近的门面。对街就是育民小学。俗称老破小学区房。不过这地儿位置可不偏,上了复兴门内大街,往东走四公里就是天安门。

  我原先躺在隔壁,或者说我在隔壁躺着挣钱。

  我家最早住在朝阳区。我妈尚未进化成朝阳大妈前便带着事业带着我搬到了西城区。她那时候是居委会鼎鼎有名的红娘,单位甚至为她设了个单间,美其名曰幸福朝阳工作室。后来我妈不仅教会了崔莺莺们冲破封建礼教束缚,自己也冲破了体制牢笼。她很早就下海经商,主要从事老本行,婚介、婚庆服务。

  从朝阳到西城,她说是为了实行走出去战略,以期扩大市场规模,获取更多优质单身男女资源,从而将产业做大做强。在她的事业版图里,朝阳三百多万人口已经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她要立足北京,放眼全国,走向世界。

  不过这事瞒不了我。搬到西城区没多久家里面便来了一位适龄高级知识分子。说是家教。在一次次屡教不会,屡教不改之后,高级知识分子露出了本来面目,丫毫无耐心地甩了我的作业本。我妈慌慌张张从厨房跑到卧室,只看到我一手捂着脸。关键是后面那句话,我说,妈,等我长大了,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揍他。

  那年我八岁。这事就这么黄了。我成功阻止了家教升级为家父。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我妈也认了。她自我安慰道:医者不能自诊,红娘注定单身。在这插句嘴,我爸走得早。我从小跟妈妈相依为命。

  因为我妈,我长这么大吃得最多的就是席。如同韦小宝开青楼无需尽调,大专毕业后,我靠我妈开了家婚庆公司。本着多元化发展思路,公司立足婚庆,兼顾房产,专攻学区,打通了青年男女上下游一整条产业链。直至去年人口断崖式下滑以及房地产不景气,我靠买卖老破小躺着挣钱的日子遗憾终结。接着,我妈把隔壁门面租给了一家文具店,而我则接手了婚介所。她老人家从此退居二线。

  也正是从去年开始,我实现了儿时的职业规划。我在鹊桥等你会,拆散一对是一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商业头脑。婚庆婚庆,结婚需要庆祝,离婚也应需要。再说,三媒六聘,离婚也当通过中间人。事实证明,企业转型得相当成功。

  这不,下午除了一位事先约好的客人,又来了一位。

  这位自称林薇薇的女士自报家门后一直抬头仰望我家的金字招牌:美好未来婚姻事务所。我盯着林薇薇俩鼻孔,大概猜出了冒啥气。她就典型一外地卷王在首都求学,经过刻苦学习,集齐了共和国各级学历学位以及行业职称证书后,终得北京身份,却因年龄过大智商过高眼界缥缈致使婚姻不成或不幸。比如她身上那件大鹅,我从网上买了件高仿。我穿得是生活,她穿得是生活品质。在北京这个地方,一味追求生活品质的结局就是单着。

  纵然阅人无数,不过这次我看走眼了,应该说只看对了一半。林薇薇既不求离婚也不求征婚,她求一个男朋友陪她回家过年。这就超出了我的业务范围。然而,本着有钱不赚王八蛋的原则,我让她稍安勿躁,这有个现成的。

  一个小时后,驶近一辆SUV,正主来了。

  我们三人两辆车,去往远郊。林薇薇坐在我车上,我一路上帮她回味那位正主。正主从里到外一身鸟(始祖鸟),看上去像是刚从南极考察归来。外加他胡子拉碴满脸枯霜,颇具户外风格。我心想一鸟一鹅,俩禽类,在天比翼好不般配。据说男的在电视台工作,住在我家附近。林薇薇告诉我她在设计院上班,步行到店里也就几百米。

  不过林薇薇一直强调带男朋友回家不过为敷衍父母,当不了真。

  两辆车停在水库旁一座废弃桥洞。这地儿是我选的,风水好。正主从后备箱取出一套婚纱照。林薇薇问,干嘛呢?我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等会,等会儿我也没想到啊。

  我的天。我跟林薇薇差点惊掉下巴。首先,正主是男的。其次,婚纱照中另一位也是男的。震撼归震撼,拿人钱财毁尸灭迹。我熟练地倒上易燃物,一把火点着,婚纱照被烧得噗噗作响,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林薇薇早躲到一边,仰着头环顾四周青山。

  正主对着照片嚎啕大哭,嘴里吼着,渣男渣男。吼着吼着突然冲进火堆,试图挽救逝去的爱情。我呼嚎着,斯人已去,未来可期。心里却想,大哥,你钱还没付呢。林薇薇江湖救急搭了一把手,好在最后稳住了正主。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小瓶酒,倒进杯中递给正主,一杯敬天,一杯敬地,一杯敬人。从今时到永远,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老死不相往来。

  这该死的仪式感堵得林薇薇回去路上半天没说话。我自知理亏,说了几个笑话。林薇薇小声嘀咕,说临近过年,假男友上哪找去。我看她快急哭了,她看我,看着看着笑了。林薇薇昂了昂头,让我看手机,我方向盘没拿稳差点把车开进沟里。林薇薇竟然给我打了一万块钱。我问什么意思,她说要不让我自产自销。可之前说好给假男友一万五,给我五千介绍费。现在岂不是两万全部归我。

  林薇薇说了,这叫没有中介商赚差价。她不拿鼻孔看人的时候还挺幽默。

  当我被林薇薇骗到上海时,直呼上当。毕竟做别人男朋友这档事在我三十年的人生中实属首次,何况还是个假的,更何况还要去拜见对方父母。以至于我刚下飞机就一直哆嗦,林薇薇看着我新买的一身正品鸟满脸疑惑,你这假的吗?上海没有北京冷吧?

  那天腊月二十九。

  这可不是地域歧视。虽说我在北京也住老破小,不过那好歹是当代建筑。林薇薇家住弄堂里。曲里拐弯后,沿着天井旁的楼梯走上一座三层小楼。她家是一梯八户中的一户,好在朝南。我已经掩藏不住职业习惯,开始边走边思索。林薇薇适时打断了我,想啥呢,静安区,旁边好学校,不比你那便宜。我受不了林薇薇的腔调。就这破地方,有啥好骄傲的。

  骄傲的还在后面。林薇薇爸妈可比她有腔调得多。你能想象,我两只手拎着十几样保证没过期的各种礼品甫一进入林家时,那感觉如同穿越。这难倒就是传说中的老克勒。林爸林妈穿得活像老年版许文强和冯程程。要不是巴掌大的客厅角落里塞了一只海尔冰箱,这间屋子用来拍民国剧根本不需要布景。

  喝了两口水,简单寒暄后,林薇薇被林妈叫到卧室,这是规定动作。至于自选动作则交给了林爸,我跟在林爸身后,搞得像地下党碰头似的。到了楼下弄堂口,林爸打了个手势。这句暗号我懂。我识相地赶紧给“老丈人”递了根中华烟,随即点上。老丈人猛嘬了两口后看我的表情都变了。为了不辜负这片老房子,我学着林爸的腔调,也夹起一根烟。就在这种腔调中,你一根我一根,抽了一整包。林爸有一搭没一搭地将我户口本调查得清清楚楚,甚至为了拖延时间,为了多抽两口烟,问了一些户口本上不起眼的信息,比如血型。

  好在户口本上没有八字或者星座。

  往回走时,林爸一路上跟街坊邻居打着招呼,说家里来了客人。我拱手作着罗圈揖,林爸不介绍,我也不好多嘴。我像是个“乡窝人”,只能用笑容回敬邻居们那些听上去一知半解的上海话。直到有位老钱爷叔认出了我身上穿的鸟,爷叔直夸版型正,价格必定不菲。林爸低声询问,当得知这件需要一万多元的时候,眼睛都直了。随后又打了一个暗语,我赶紧重新拆开一包中华烟,恭敬地递给爷叔。林爸向爷叔指了指我,小伙子北京西城区人哎,薇薇男朋友。

  我无所谓,反正演戏,三五天后,管你爷叔阿婆。林薇薇也早就打了预防针,她让我随便说,这事本来就不可能成,成了就麻烦了。好比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不可能治病救人,我一个焚烧爱情的反向月老没工夫成全别人的婚姻。更何况那俩鼻孔,感觉林薇薇看不上一切低俗事物,包括廉价的男人和廉价的爱情。

  这也可能是林薇薇找我做假男友的原因,她觉得我安全。她觉得我俗到用钱就可以解决。

  如果说林薇薇喜欢鼻孔看人,那林妈眼睛可能长在了下巴上。说实话,除了北京一套老破小,两间门面房,从里到外,我几乎所有缺点都长在了林妈的痛点上。不仅比林薇薇小三岁,关键学历低,没有正经工作。又是单亲家庭,甚至母亲也没有正经工作。还包括抽烟喝酒等一众不良嗜好。

  当我跟着林爸回家时,林爸高兴地复述着邻里见闻,林妈猛地咳嗽两声,林爸条件反射般脱掉毛呢风衣,套上围裙赶紧窜进厨房。此时我也不能让满身烟味呛到“丈母娘”大人,我紧随其后,跟着林爸挤在了不到四个平方的厨房里。

  不知道大上海是不是都由男人做饭,反正我经常做饭,这是我很小就学会的一项基本技能。当然,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家务劳动。我始终觉得我家里不需要其他男人。

  会做饭不算优点吗?其实我本不该证明自己。不过转念想不就是帮忙做饭嘛,大过年的,权当买一送一。包括我刚才搭进去的一包中华烟,我高风亮节,我也有腔调,这钱就不找林薇薇报销了。

  之前和林薇薇商量好了,避重就轻,在她家里,我自称从事房地产中介行业。我和林爸的厨房交流更多侧重于上海房价走势。他更关注上海二手房价。后面的话我没问,也轮不到我问。我不在乎他是准备卖掉上海老破小举家迁往北京,还是准备迎接林薇薇归沪,在市区置换一套大户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和我妈的业务还没走出北京城呢,甚至这么多年都没走出西城区。所以,我不打算为林爸提供任何意见。

  倒是林爸先开了口,他说有户邻居跑到国外去了。起因是邻居家买了一套大平层,结果房价大跌,邻居亏了不少。邻居夫妻假离婚骗贷,没多久女人跑了,男人背着一屁股债没跑成。林爸叹了口气,这女人怎么这样心狠。

  是吧。老话怎么说来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老话又怎么说来着,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差点犯了职业病,可我还是多了一句嘴,一部婚姻法,半部都是钱。讲来讲去都是利益。说完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大过年的,又是在别人家,至于嘛。

  林爸听出了不和谐,我只好解释说工作原因,房产中介很容易接触到这些。林爸点点头,他只说了句,你跟薇薇要好好的。这句话以我单身三十年的功力已经接不下去了,我打了个幌子,说下楼买醋,借机离开。

  一起离开的还有林薇薇,她不知道接不上什么话,摁着头往外走。就这样。我和她顺理成章,成双成对去买醋。并肩走下楼的那一瞬还真有点余则成和王翠萍的味道。我长舒一口气,我说,你家怎么连瓶醋都没有。这女人精得跟鬼似的,显然不给我旁敲侧击的机会。她闭口不谈,只是跟着我慢慢走,遇到街坊邻居时,身子就稍微往我这边靠一靠。

  好不容易走出里弄,我行将点烟,林薇薇大吼一声,掐掉。吓得我一激灵。转念一想,你又不是我的谁,我凭什么听你的。咱俩就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合同都没有。李薇薇鼻孔对着我,根本不给我申诉的机会,她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嘿,我有没有出息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偷不抢,自力更生,甚至花了一万多买了件鸟帮你撑场面,此话怎讲?林薇薇似乎入戏太深,居然哭了,大呼,我妈不同意我俩在一起。她看不上你。

  我拽了拽林薇薇衣服袖子,轻轻说了句,她是看不上你爸吧。林薇薇一秒钟回过神来,眼泪止在了眼眶中。

  吃完晚饭,林薇薇把我送到宾馆。

  年三十,我鬼使神差地早早来到林家,准备大展拳脚好好做一顿年夜饭。虽说上海已经禁放多年,加之过年期间在沪人员大面积返乡,不过家里冷清得跟街道似的就有些说不过去。我敏感的职业嗅觉在厨房里不停搜索,除了闻到林爸一身烟味,察觉不到半丝烟火气。

  刚炒到第三个菜,外面传来一阵哭声。我跟林爸赶紧奔了出去,房间里,只看见林薇薇一手捂着脸。她怎么学会了我那招?这不是我用来对付西城区高级知识分子的嘛。关键是后面那句话,林薇薇忽得跪在地上,妈,我真的怀孕了,孩子是他的。

  没说有这出啊,你怎么能随便加戏,你这让我怎么接?我挠着头,当下之急先把人扶起来,不管真假,好歹是个孕妇。刚把林薇薇扶起来,她猛地按住我肩膀,我噗通一下跪在林妈面前,台词脱口而出,爸,妈,我会对薇薇负责的。

  我怎么跟这女人这么有默契?默契体现在我离开林妈视线后第一时间查看手机,林薇薇果然给我转了五千块钱。附带一句话,拿去垫膝盖,算我对不住你。她还挺贴心。

  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去宾馆了。年三十晚上,我跟一位陌生女子蜗居在不到八个平方米的闺房内。房间小得连打地铺的空间都没有。她靠在床头,我坐在椅子上。她要跟我换,我笑着说,你现在是孕妇,好好养胎。

  戏演到这,虽然不知道将来剧情发展如何,不过基于这么多年来见识到的种种琴瑟和鸣以及琴瑟不调,大概猜到了前情概要。

  林妈如同林薇薇翻版,典型外地初代卷王在沪上求学,经过刻苦学习,集齐了共和国各级学历学位以及行业职称证书后,终得上海身份却因年龄过大,又经人介绍嫁给了没什么本事的林爸。林妈智商过高眼界缥缈,而林爸只会假装许文强。两个人磕磕绊绊许多年,三天两头吵,林薇薇被吵烦了,干脆背井离乡,且一去不复返。关键林爸那边亲属认为错不在己,谁让林妈是个“乡窝人”。

  这两年林爸拿着女儿给的钱投资了一家连锁餐饮,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疫情没给他半点翻身机会。林妈怒斥林薇薇糟蹋钱,可林薇薇无奈,毕竟那是她爸爸。她爸窝囊了一辈子,总不能一直低着头。结果再三的失利使得林妈忍无可忍,吵着说这次离定了。

  这不,林薇薇急了,想到这么一出。

  这故事听着挺带劲,我恨不能祭出手中宝剑,及时斩断万千情思,大家早散早好。说不定念在和林薇薇相识一场的份上给她打个折。林薇薇鼻孔对着我,大喘粗气,你敢。

  不敢不敢。可现实如此,要不你辞了工作回上海,不然,等你回京,你妈保准又搬到这个房间和你爸分床睡。再说你这假怀孕也撑不了多久。

  我冷哼一声,年初三,好聚好散。林薇薇睨了一眼,加钱。我难以置信地望着林薇薇,这姐们到底想干嘛。她连忙解释,让我别多想,就当是花钱雇了个厨子。天啊,她居然表扬我了。我哈哈大笑,我说我这厨艺师承你老婆婆,有机会尝尝我妈的手艺。

  林薇薇问我妈上哪去了。我哪知道。我妈年前说好不容易退居二线,要享受生活,准备旅行过年。林薇薇觉得奇怪,旅行过年为什么不带上儿子。搞那么神秘,不会是有情况吧?立足北京,放眼全国?

  咦?这女人怎么这么多心思。我心生后怕,我问她,林薇薇,你不会真怀孕了吧。天啊,喜当爹三个字瞬间涌上心头。林薇薇甩来一个枕头,表示不满。这时门外窸窸窣窣,林妈似乎起夜了。薇薇啊,你刚怀孕,忍着点不能瞎胡闹。

  我差点笑出声。

  安静后,林薇薇重新拿回枕头垫在脑后,她说让我见笑了。我还真没笑,我意味深长,我说我家连个吵闹的人都没有。

  夜里,林薇薇说了句梦话,她说感谢我能帮她演这么荒唐的一出戏。我也半睡半醒,我说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感受到过年的气息。

  年初一,我一个“乡窝人”跟着她们去长辈家拜年。纵使气氛尴尬,好在林薇薇适时打款。不过这次我没收。晚上,林薇薇说时候尚早,一家人去外滩白相白相。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我照了几张相,差点发到朋友圈,好在手快,不然就解释不清楚了。甫一抬头,外滩的风吹得我直哆嗦,灯火阑珊处人影模糊,一位老克勒风衣飘飘,正摆弄着手机自拍,老克勒怀中那人好不熟悉。

  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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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1 00:48 |只看该作者

《我和世界的癔症》三等奖
作者:秦鲸

点评:他们管这种癔症叫做意识流,就是想到哪写到哪,突然换了念头也可以继续不转弯的写下去,就像上半截说的“姜戈”,下半截无缝连接的就成了“我”了,一点没有违和感。我有时候脑袋糊涂想不明白,是想说点真话的时候必须先把自个变成半拉精神病,还是成了半拉精神病才敢说真话?最后这句我留给作者:没有最后一段我给你满分,傻叉。
评分:8.5

原文:

  无题问:姜戈到哪去了。姜戈哪里也没去,简单地说姜戈发烧了,也就是说姜戈生病了。姜戈在一句简单的话中用了四个“姜戈”,那就是病得实在不轻,有打摆子的症状。于是,有很多人就来指点姜戈,比如说隔壁的M,他让姜戈喝酒,高度白酒,喝过了,身上发热了,睡一觉就好了。也有人说要喝“洋酒”。后来有个靠谱点的建议——让姜戈去洗澡,在“鼓浪屿”的大池里泡上一下午,然后让小姐给做个“马杀基”,痛痛快快地出身汗,一出来就好了。反正人虽然没几个人,但姜戈还是感到闹哄哄的,其实他们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姜戈自己的想法是,既然只要出汗就能把病治好,那么为啥就不能找个“女人”做爱呢?

  比如说:姜戈和L做爱的时候,两个人就大汗淋漓,姜戈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抚摩着L真正“溜光水滑”的身体,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当然,姜戈也知道其中的危险所在:第一,哪个女人愿意和你做爱?比如说论坛上的阿猫、阿狗是不会和你做爱了,甚至人家连“做爱”的这个词都改了,叫做:“ML”,好像是钩文里的MAKELOVE。我个人认为这个词属于“音译”,因为这种翻译的一点都不生动,没有技巧性,只不过是“做”与“爱”两个字单纯地组合。所以,当我要和O“做爱”的时候,这个80后的小女人说和我做爱没什么意思,因为她做爱所选择的对象一定是“青春美少年”,我这样30岁往上的男人,除了多了些技巧,却没有勇往直前的力气。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我已经老了,不再如昨天那样生猛有力,简而言之就是说技巧是不能代替力气的;二是女人也是好色的,如果我长了马竿一样的身体,妖魔鬼怪的脸,那么即使我有硕大无比的阳具,也是不会有女人和我做爱的;其二,即使有女人愿意和你做爱,但会不会达到“大汗淋漓”状态,就很难说了。也许你以为可以,而她认为不可能,也许她认为可能,而你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勃起的可能。于是你们开始试验,试验的结果表明,几乎每个人都只能和一个人在做爱的时候大汗淋漓。这个人,大约就是相爱的人。

  今天我们不是来讨论爱与不爱的问题的,是来讨论怎么把姜戈从感冒中拯救出来。后来,还是L一语中的:姜戈,你赶快给我滚去医院。其实,L这么殷情地对我,其实是希望我好了,可以和我更好地ML,也就是能够针对某些技巧做更好地研究,当然,在力气明显下降的时候,使用技巧来弥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比如说:我和L的姐夫比谁跳高跳得更高,开始我说我能跳1.55米,他就很不屑地对我说:我那时候跳1.70米。显然他跳得高度比我高了15公分。这15公分是足以让人骄傲的。但是,我在他愉快地发上一根烟,准备安慰一下失落的我时,忽然问道:你是背越式吧?他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我们体校都是背越式。当然,背跃式是一个难度相当高的动作,比较高级,几乎每个健将级的跳高运动员都采用这一方式。我轻声地说:我是跨越式。L的姐夫忽然就沉默了,因为使用跨越式能够跳1.55米的人,如果学会了背越式,就一定不止跳1.70米,可能1.80米,甚至1.90米。也就是说,在技巧上,他厉害,而在真正跳跃的高度上,还是我厉害。当然,那时候我没能像现在研究做爱技巧一样悉心研究一下跳高技巧,否则,说不定姜戈也是健将级运动员。

  于是,姜戈便去了一个小诊所。之前,还有一家诊所,姜戈没去,因为那家诊所里只有一个白发飘飘的老头,正在给别人扎针。而第这家诊所就不同了,给姜戈服务的护士是个小美女,修长的身材,凹凸有致,脸庞美丽而稚气。小美女把姜戈带到个40岁左右的女医生面前。女人递给我一根温度计,我测量之后,竟然只是低烧。问题不在于是不是低烧,因为我的感冒明显已经很严重,她应该以极快地速度给我开出药来,并交给小美女护士,让她为我扎针。可是,她没有,而是东问西问,并且把手伸进我的怀里摸索我夹在腋下的温度计。这个动作要是小美女护士来为我做,我一定很高兴,但是要是这么个老女人,我就不怎么开心,于是一直想:她其实可以让我自己拔出来,递给她看,不必亲自动手的。小美女护士终于开始为我扎针,我以为自己会感受到她软玉温香的玉手轻柔地抚摸。然而,她表情冰冷、严肃,一幅生怕我吃了她豆腐的神态,并且,娴熟飞快地将针扎在我的左手上,甚至只用两个指肚碰了碰我的手背。

  四十多岁的女人在最后时刻,伸手从我的领口进去,摸索出了那个细棒棒一样的温度计,并满意地告诉我:情况还不稳定,还需要吃药,最好明天还能来量一下体温。不知道针对这种情况,可不可以告她“性骚扰”,当然,我也怕别人笑我胡言乱语。

  我回到家,打开网络,顺便和O讨论了一下“性骚扰”的问题,她一针见血地说我是个卑鄙的小人。因为,她说我肯定在漂亮护士给我扎针时,产生了非分想法,比如幻想美女护士没有穿内衣什么的。我点头承认,说自己想动那个漂亮护士的高耸乳房。O嘘了一口气说:这就好了,如果你动了她的乳房,那么漂亮护士会认为你是在“性骚扰”,因为你没动,所以充其量算是意淫。这个老女人不过在你瘪瘪的胸脯上撩了一把,并未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那么她顶多也只能算是高境界意淫,所以,你和她是一丘之貉,有什么权利鄙视她?后来他忽然问:你见过除了护士服,里面什么都没穿的护士么?我思考了一下说:见过。O问:她是谁。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陈清扬。女孩忽然笑了:你是个狡黠的姜戈。

  当O说道一丘之貉的时候,我忽然想到狼狈为奸这个词,以及被论坛升华了的狼狐为奸,后来就想起独狼。于是,我得意洋洋地把我们相互吹捧的帖子给O看,然后向O介绍独狼、肖虎、王程、柠檬、小尹侄女等等等等,然后,我鼓吹说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厉害的写手等等。后来O说:整个一集体意淫。再后来她说,她也想参加意淫。

  于是,我就问她:为什么凡是参加意淫的女人们都更喜欢独狼,却不是姜戈。O说:因为你们意淫的方式不同。独狼意淫某某和某某的时候,异常狠毒,而到了怎么“淫”的时候,却很模糊,这样就生出一种美感,既有了意淫的感觉,又有了无限想象的空间,而你不够“撕裂”,说到什么具体事情是总是很隐忍、很隐晦,有种想说却又极力压抑的感觉,而你在具体到怎么“淫”的时候又很实在,仿佛用铁条子捅了身体上的某个部位,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美感。

  然后,O就我的小说发表了评论:你的小说没有80后的我们那种更撕裂,更深入地体会灰飞湮灭地感觉,也没有50、60年代出生的如王小波、贾平凹他们丰富的可供胡编乱造的历史背景。也就是说你就是一缺钙的孩子,你没有深切隐忍的经历,在刚刚准备被开放浇灌的时候,园丁忽然又去浇灌80后的孩子了。所以你的小说,是完蛋的小说,不破不立,中规中矩,是无用的垃圾。

  我忽然悟出了什么,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就像12~3岁的时候偷看大哥的女朋友洗澡一样。那时候,房子很小没有浴室,只能在堂屋洗澡,而我正在考初中,有权利躲在房间里看书。但是,房门好像不隔音,能听见水声。最可怕地是,发现房门上有一个洞,一束光线射到房间里。一个洞眼就是一个窗口,从这里面我忽然看见了大哥女朋友的裸体以及小而扁的乳房。那个时代,女人也是有乳房的,比如我大哥女朋友的乳房应该是上品,一点都不下垂。但是那时候的女孩子都比较羞涩,走路时往往佝着腰,尽量将乳房夹在双臂之中,仿佛害怕一不小心就会跳了出来,变成白花花的一片。当然,这其实是不可能的,不过是那些女孩子的意淫。据我所知,有很多农村女孩和我大哥的女朋友是一样的,用了很厚的束胸布缠着胸部,致使原本应该圆润的乳房变得扁平。后来,L告诉我这种东西叫做“抹胸”,可是,我又和她抬杠,因为我看了她的“抹胸”,不过是清凉凉的一片绸布,绝对不会对胸部产生什么其他影响。O告诉我:你笨死了,那个时候的抹胸是棉布或者麻布的,很厚,要缠很多道。我忽然想到麻绳,很粗的麻绳,后背和脖子就有点凉飕飕的。

  姜戈最后开始慢慢好起来。他回到家吃了医生开的药,躲在被子里面糠筛一样地抖动了大半天,全身出了汗,在身体上水流成河。然后,感觉好一些,便从被子里爬起来,慢慢地在街上晃动。大街上的人们都穿着短袖衬衫,精神勃发的样子,他抱着尚未干透的身体,不让风钻进来,他觉得有些冷,便坐到“鸭血粉丝”的摊子上,叫了碗三元钱的,吃了起来。

  于是,姜戈的病不是用高度白酒、洋酒、马杀基或者在ML时治疗好的,其实,是因为身在无数的女人堆里吃“鸭血粉丝”,然后大大地出了一身汗之后好的。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晚上再来吃一碗,以补充身体失去的过多水分。下次和L一起“ML”的之后,他也决定建议L吃上一碗“鸭血粉丝”。

  后来,姜戈一直坐在美女中间,想找个美女作为原型,写个故事什么的。但是他忽然头疼,不知道该写什么或者写什么好,比如说他已经写了某某女人的胸脯像个两个小篮球般的丰满,后来又改成瓠子,再后来梨子、樱桃什么的,终于有一天,当女人的乳房全部写完了,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写的了,接着是大腿、屁股等等。他忽然想起“海明威在六十岁上感到自己失去了创造力,就用猎枪把脑子轰掉。川端康成在七十岁上发现自己没有了创造力,就叼上了煤气管。实际上,从丧失了创造力到自己察觉到,还要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位实际死掉的时间要早得多。”,后来姜戈就在想:王小波是不是因为缺少了创造力之后,开始精神失常,直至最后自杀。

  反正,姜戈想疼了脑子,也想不出:究竟是以独狼、王程、肖虎、姜戈、柠檬、小尹这个顺序,一一自杀。还是打乱了顺序,让姜戈首先失去了创造力而自杀。所以当L说:“我不写字了,因为正常的生活很无聊、平淡和温暖、沉着,没有必要再写什么狗屁文字。”的时候,姜戈一百个赞成。

  姜戈发烧了,后来,就好了,就没有自杀的念头了,又想着创造了,真TMD可笑。

  也因为要过年了。本来这个小说,或者散文?杂文?记叙文抑或是癔症?就是一块烂掉的木头,但我拿来锯子,把它锯开、剖解,就变成了一件艺术品。最后要说到“过年”,是因为要切题,虽然是生拉硬拽,至少我尊重了出题人。但我也发现更多的2B青年根本不管要不要切题,傻叉评委也不管,关键是他们也和我一样振振有词。所以,这个世界都是有癔症的,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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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4-2-1 00:50 |只看该作者

《李洛的除夕》优秀奖
作者:苏力

点评:婚后的男人安于现状,婚后的女人快速改变。这种落差一旦到了危险的程度,感情也就发生了质的变化。有人说,这是女性的觉醒。有人说,你可拉倒吧,再觉醒能上天!这就是作!作也就罢了,别把自个填进去呀。这篇字很有画面感,李洛刻画得立体丰满,算是本次征文中最成功的人物之一吧。她的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似有流动的画面。你甚至可以听到她飞快的语速和急促的喘息。在这个旧年最后的夜晚,她定格了最后的自己。
评分:8.5

原文:

       明制的发型很麻烦。又是流海,又是高马尾,又是发包,又是小辫,简直琐碎死。
       鞭炮声远远近近稀稀落落,QQ声此起彼伏惹人心慌,李洛有点儿手忙脚乱,低头看那只小狸花又进来了,怕它捣乱,用脚尖将它挑出去,狸花猫很委屈地叫出了夹子音。
       狗子狗子我的簪子你动了吗?狗子说没有啊。

       李洛在狗子的床上翻来翻去,瞬间拿着簪子出来了,弹着狗子的脑门:没有?这叫没有?不解恨,又踹了狗子一脚,狗子摸着屁股嘿嘿地笑,这闺女很皮实。
       陈丰一进小屋,小屋就热烘烘的,烟草味混着铁锈气,李洛定义的铁锈气,是一种不明不白的味道,属于高速的,属于大车的,属于货物的,属于路边店某种食物某个女人的......李洛觉得他该洗澡了,但李洛从来不会提出这种要求,这种要求很明显带着某种暗示。陈丰他想都别想。
       李洛说去去去,一边去。

       李洛极力掩饰语气中的厌恶,陈丰是今天早晨才回来的,这次是去河南送蔬菜,但南阳收费站说线椒不是辣椒不给过绿通,硬生生罚了三千五......就等于这一趟白跑了啊,一家人骂了半天,可是当时闹不过人家,在家骂有啥用呢?
       还是先好好过个年吧。

       陈丰的手摸上李洛的肩,身体贴过来,在李洛的背上挨挨擦擦,李洛头皮一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噌地地站起来,回头把陈丰推开,离我远点儿行不行?你在这我啥时能弄好?思瑶他们还在等着我呢。
       陈丰嘿嘿地笑,说,那你快拾掇,我去洗个澡。
       陈丰出去,屋里清爽好多,李洛重新坐下,看镜子里那张明艳的脸,咬了咬银牙:洗你玛勒隔壁的澡,你想都别想。
       雪是傍晚开始下的,到古城的时候,雪渐渐大了起来,李洛就有点儿亢奋,啊啊啊啊这个天气太友好了,自己一身红,老天爷偏要下雪,真是神一般的助攻。
       很快跟思瑶他们汇合,思瑶是一身紫,季忆是一身浅绿,华子是一身粉,都是明制,都是上襦下裙加斗篷,都是小脸红扑扑,都是一脸笑盈盈。李洛夸着她们的妆造,把她们挨个抱在怀里香了一香,那滑嫩的肌肤那清澈的眼神,让李洛怦然心动艳羡不止,她们二十出头,还都是一些孩子呀,年轻真好!
       这时陈丰带着狗子凑过来,几个姑娘又跟狗子玩闹,把手里的花灯送给狗子,狗子穿的也是也是新崭崭的上襦下裙,但是狗子脸黑,和李洛想象中的粉雕玉琢相去甚远,眉眼也像极了陈丰,每每看到她,李洛都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孩子。

       季忆带了摄影师,两个年轻的小哥,扛着补光灯和柔光罩。于是一班人开始拍照,从老槐树拍到漱玉轩,从琥珀桥拍到状元府,雪越下越大,每个的头上都白了。摄影师小哥大声吟诵:他朝若是同淋雪,也算陪你到白头。李洛冲他伸了了个大拇指:说得真好,以后别说了。李洛从心里厌恶这句话,觉得简直俗不可耐,李洛不想跟任何人到白头。和不喜欢的人到白头是一种多么深的折磨啊,白你妹的头。
       但李洛对这个摄影师还是满意的,今天晚上大多数时间里,他的镜头都在找她,她的表现力好,镜头感强,而其他几个人,虽然也很放松,多少还是缺点儿摆姿经验的。
       而且小哥还会说:好,真好,太美了,绝绝子。

       李洛每次都忍不住跑过去,贴着摄影师脸看相片,摄影师看她脸贴近了,就不好意思躲开一点,李洛乐不可支,觉得很好玩。佳能相机拍人好看。白雪中自己一袭红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娇艳不可方物,真的是美啊!李洛觉得相机里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妈的电话打进来是九点钟,李洛说新年快乐啊妈!妈听见手机里李洛喘吁吁的,就问她在干啥?
       李洛说我们一群朋友在古城拍照呢!
       妈说: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跟公公婆婆一起守岁,看春晚,包水饺吗? 你呀太贪玩了!
       李洛说我包了一下午的饺子,别说明天早晨的,初三早晨的都包完了,我们是吃完水饺收拾完才出来的,怎么,还不让我玩了?

       李洛说话声音高一了点,思瑶她们都看过来,李洛于是往远处走,想找个背静的地方。
       谁说不让你玩了?妈的声音放低一些:前几天你表哥婚礼我见着你婆婆了,你婆婆夸你半天。
       李洛说拉倒吧,告啥状了你直接说。
       妈嘻嘻一笑说:你婆婆说你啥都好,就是稍稍有点儿贪玩,她一说我就信了,我也觉得,你玩可以,得有个度,你说你现在是成年人了,还天天弄什么汉服,这上有老下有小的......

       李洛的火腾就上来了,立即叫停:打住,怎么她给我告状,你不替我说话还帮她说我啊?她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是不是还说让我再生一个啊?
       妈说不光她觉得你该再生一个,我和你爸也觉得你该再生一个啊,现在政策放开了,你看看谁家还是一个孩子?尤其第一个还是闺女.....
       李洛气得浑身发抖:你是我亲妈吗?我是啥情况别人不知道你也装不知道?我生狗子的时候差点儿死了你忘了?
       妈说我生你的时候还差点儿死了呢......
       行!李洛说,行,妈你真勇敢,我谢谢你的勇敢,你敢我不敢啊,我怕死,我还性交疼痛,我给他们陈家生了狗子已经付出我全部的努力,耗尽了我的所有运气。

       李洛抬头望着簌簌落雪的天空,眼里汪了泪水,那些灰濛濛的往事,仍让她觉得不堪回首。
       我回去跟我婆婆说,可以马上离婚,想要孙子找别人给她生,别以为她儿子在外面干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我挣的钱养活我和狗子,他儿子挣的钱不一定还养活了谁呢!
       妈说:陈丰就一个开大车的,挣仨瓜俩枣能干啥?就算在外面干了一点什么,总体上还是顾家的,说白了这个家还得靠你顶起来......

       妈还要说什么,李洛已经不想听了。她啪地扣了手机
       妈总喜欢在她高兴的时候给她添堵,连过年都没有例外。
       身上有点儿冷,她站在那里轻轻跺脚,地上的雪已经有了厚度,像糕饼上的糖霜,而她跺的那里,像吃完糕饼后的狼藉。
       平息了好一会儿,她才向思瑶她们走去,古城暖暖的灯光下,鹅毛一般的大雪里,思瑶她们花枝招展,笑声清朗,活色声香,婉若身在童话里一样。
       玩到十点,思瑶她们的父母打电话要她们回家,李洛跟她们一一作别,难舍难分,她们在,李洛是快乐的,她们离开,李洛觉得快乐也被她们一起带走了
       思瑶说洛宝你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李洛说我不累,我不走,我还没玩够!
       李洛喜欢大家叫她洛宝,大家本来叫她洛姐的,后来全部改叫洛宝。

       雪无声落下,刚刚附近还有人放礼花,但此时一点动静也没了,如果不是远处人影晃动,李洛都要以为古城就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陈丰说洛宝我们也回家吧!
       李洛恶狠狠地盯了陈丰一眼,洛宝不是你叫的,滚!
       陈丰嘿嘿一笑:人都没了你跟谁玩,再说天又这么晚了......
       李洛说我还可自己玩!

       李洛让狗子站在那里当人形支架,录了一段在雪地上奔跑的视频,跑着跑着地太滑,扑通跌倒了,陈丰要上去扶,李洛大喊一声不许过来!让狗子继续录,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来,踉踉跄跄接着往前走......回看这段视频,李洛满意极了,尤其那个跌倒,把狼狈,无助,凄凄惨惨戚戚,都表现了出来,去掉原声,配上音乐,发了抖音.....思瑶她们回去都能刷到的吧!

       又拍了几条,都不如第一条满意,也就罢了。
       陈丰说,这下能回家了吧!
       李洛说我不,我要开直播。
       找了个雪厚的地方,把手机固定在树叉上,开了直播。

       除夕夜,古城,大雪纷飞,一袭红裳的古风少妇,不,少女.....李洛根本就没想到会这么火,直播间里涌入上千人的时候,李洛还以为看错了,她不是没开过直播,最多只有几十个人啊,上千人属于大阵仗了。啊啊啊好激动,李洛按着胸口,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大家好,新年快乐,你们都是真人吗......

       几分钟后,人数到了三千,李洛终于稳住了情绪:我给大家跳一曲《丽人行》吧!《丽人行》是李洛除转圈圈外唯一会跳的舞,有一阵都把自己饿瘦了就是为了练这个。明制其实不太适合《丽人行》,但现在也顾不得了。为了不让陈丰出现在镜头里,李洛自己清理了脚下的雪,然后让狗子放音乐,认真跳了起来。
       三千观众啊,学校的礼堂都没那么多人。李洛觉得脚下就是真正的舞台,而自己就是长安水边的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均......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不知何时起,有几个行人站在了旁边,拿手机录相,还有一个摄影师支着三角架,镜头对准了李洛......

       跳完舞,李洛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看向手机,天哪天哪,人数过万了,才这么一会会就过万了,而且,慢着,有人刷礼物,满屏都是“你最好看”,还有几个仙女棒,一个表白气球,还有个宝时捷,一辆兰博基尼......
       哇塞发财了,谢谢老板,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李洛完全放飞了自我,一会儿在雪地上跪下:恭喜发财红包拿来;一会儿给大家唱跑了调的《左手指月》;一会儿玩飞花令:浔阳江头夜送客;一会儿跟粉丝说:不加微信,我们汉服群都是用QQ的,微信只是生活工具,QQ才是诗和远方。

       回到家已过了零点,鞭炮声过了高潮慢慢止息,李洛却还没有平静下来,今晚的打赏分到手能有一千多吧,快顶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了,以后倒是可以经常开直播。当成副业来搞,就能买得起汉尚花莲的汉服了。
       回过神找狗子,发现狗子不见了,小屋里也不见了狗子的被褥。敲婆 婆的门,婆婆说狗子已经脱光了睡下了,不早了,你们也快歇着吧。

       李洛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李洛找人的功夫,陈丰已坐在小屋床沿上等她,那热烘烘的味道又来了。
       你回自己屋!李洛寒着脸说。
       大过年的,不想自己睡,陈丰说。
       那我出去!李洛回身就走,她宁可去雪地呆一夜。
       陈丰却一把拉住了她。李洛拼命挣扎,厉声说:放开!你放开!陈丰说我不放,我自己的老婆我为啥不能上?
       李洛说你敢动我试试,我让你们全家都过不好这个年。

       陈丰黑着脸默不作声,一用力,把李洛掀趴在床上,李洛说我的汉服,汉服,你把我的汉服扯烂了,陈丰说烂了我再给你买。手下用力,把李洛的裤子褪去了半截,李洛伸手拔出头上的簪子想要攻击,可陈丰将她的背按得死死的,她像条小鱼样一遍遍徒劳地打着挺,却翻不过身来。

       陈丰粗粝的身体贴在李洛冰凉的小屁股上,李洛恶心得快要死了,眼泪哗哗地淌下来,那把钝刀在她上试探了好久,终于扎进了她的身体,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让她浑身战栗,她面目扭曲,咬着头发,发出小兽般的哀嚎。
       几分钟后,陈丰发现李洛不动了,没声了,怕出事,侧身一看,李洛汗出如浆,全身虚脱,眼睛睁着,死死盯着手机屏。

       屏上的信息正刷刷地更新......
       思瑶:洛宝洛宝,你的视频拍得好好啊,已经有一万人点赞了!
       花朝记汉服馆:洛宝初五我店里有活动,日薪两百,给你六百,搞不搞?
       陌生人:看了你直播,没看够,我好喜欢你,你有男朋友吗,能做你男朋友的。一定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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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4-2-1 00:5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4-2-6 23:34 编辑


《倒计时第118日》优秀奖
作者:冷瞳

点评:有位教育学家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家庭若不能把夫妻关系排到第一位,那是早晚要出事的。这话细思极恐啊!想想看,我们真把夫妻关系放在第一位是在哪一时刻?记住,我问的是哪一时刻。因为,这个关系在一个家庭里是可以常常被忽视的,甚至已经到了这个关系的两个主体常常不自知的程度。比如:文中的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当这种关系成为家庭的重心,你会发现所有成员都失去了自我,这是可怕的;你会发现你的生活有了被时刻提醒的倒计时,这是可怕的;你会发现所有成员间的冲突仅仅是想找回自我,这同样是可怕的。千万要记住,当你在婚礼上说“我愿意”时,所针对的誓词里有夫妻以外的东西吗?
评分:8.5

原文:

       一

       这是T城七十年来最冷的冬天。路上空无一人。郭淘淘头缩在帽子里,手插羽绒服袋顶风而行。方才瑜珈练出的热气,转眼被吸得干干净净。她要去附近的地铁站,碰碰那位老人。

       地铁已不复昨晚的热闹。沿着人行通道慢慢走,直至乘车入口,没有遇见。黑色弹力带将路隔成两道,墙上三幅巨大的公益广告,黑脸琵鹭、牛背鹭、大白鹭。没错,昨晚正是这儿,她跟孩子分析三种鹭的区别,江湖湖在后面十几米外,看另一幅,喊他们过去。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一位老人,地里冒出来似的,和他们说了一通话,那气势,与其说讲话不如说在演讲,仿佛面对的不是她俩,而是一大群信徒。差不多五分钟,说完走了。

       郭淘淘和孩子去江湖湖那儿。江湖湖指着墙上的广告说,这个肯定好吃。那是一张美食照,流着汁液的嫩牛扒,中间铺了厚厚的芝士,一把倾斜的勺子,在往芝士上倒金色的鱼露。他的味蕾一定还停在刚刚结束的晚餐。啫火啫啫煲,据说有人为吃这正宗的老式粤菜,排队两小时。凭心而论,他家的啫啫咸蛋黄虾煲真是风味独具。

       大冷天出来晚餐,实在情非得已。
       下午,两父子不知怎么怼上了。等郭淘淘赶到现场,已是剑拔驽张。

       气得满脸通红的江湖湖,弯腰除了脚下一只拖鞋,凑到儿子跟前吼:“我抽不死你!”
       “你来呀!”
       拖鞋在孩子面前扬了一下,没打下去。孩子反手给了江湖湖一拳头。
       “看我不把你的瓶盖全扔掉!”
       “你敢扔,看我还学不学习。”
       “今天你不道歉,我不会原谅你,敢跟我动手。”
       “你的拖鞋刮到我脸了。”
       郭淘淘赶紧挤到中间去拉开他们。
       “跟着蜜蜂找花朵,跟着苍蝇找厕所。”
       “谁是苍蝇?你也要跟我道歉,你侮辱我朋友。你说他是苍蝇,说出他十条不好的理由。”
       “把你朋友叫来,我问问他,为什么叫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捡瓶盖。”
       “他没要我去,是我自己想去。”
       “这么远,安全问题谁负责?”
       “我自己负责,不要你管。”
       “我管你,是法律规定,你是未成年人,我要向你向社会负责。”

       见两人火焰慢慢下去,郭淘淘才松口气。她不反感孩子玩瓶盖 ,觉得就跟自己小时集糖纸一样,她甚至有点鼓励这种兴趣。现在的孩子,什么都不缺,一部智能手机解决所有,其实跟他们那时比,既单调又孤独。她愿意孩子把注意力从手机中转移,耗费在具体细微的事物上。

       江湖湖显然气坏了,坐在沙发上,呼吸急促。孩子边顶嘴边玩手里一团巴克球,拉长,切条,做成圆柱体,拆掉制成项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赶紧跟爸爸道歉,怎能打爸爸呢?”
       “他先动手。”
       “子不教,父之过,古话还说,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呢。“
       “那是封建糟粕,我才不听。”
       “无论如何,你动手不对。”

       郭淘淘好说歹说,孩子起身倒杯水给江湖湖,望着天花板说了三个字“对不起。”江湖湖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晚些时候,郭淘淘提议去滨海公园走走。

       路上,江湖湖跟郭淘淘说,孩子真象自己。八岁那年,父亲把他吊起来打,他就敢跟父亲骂娘对着干。

       “你看家里墙壁,被他画满了,我小时候,没有画笔,捡了电池,取出里面的墨芯当笔,屋里屋外,包括厕所墙都不放过,画完还写一句:鲜花又一朵,哈哈,厕所里哦。”
       “孩子真的错了吗?”
       “如果现在不管,长大还管得住?”
       “你爸管住过你?管住你赢了?”
       “我比我爸开明。“
       “我们不过是用一堆自以为正确的东西,企望他走一条正确无误的路。”
       “这也错?”
       “孩子已经十二岁了,他可以决定自己的喜好。”

       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那道啫啫咸蛋黄煲虾,为父先尝,随后给孩子舀了一只。浓香的汤汁,粗粝的颗粒感触动味蕾,变成一座心灵的桥。孩子笑了,说真好吃。

       “爸爸,你那句话是错的,跟着苍蝇找厕所,果蝇也是一种苍蝇,但是它找花朵。”

       走出地铁站,孩子还在自言自语,“莫非那位爷爷,是上天派来指点我的?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跟爸爸吵架?”
       “如果哥哥在就好了,让他也记住。”。

       二

       整个暑假,他们都很忙,确切说是6月24日高考分数放榜以来。直到八月底,才尘埃落定。落定,不过是把心放炉上再烤一遍。气温动则三十七八度,把空调设到十八度也没用,那炉子就跟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似的,心好象随时要被化掉。

       有几晚,郭淘淘实在睡不着,江湖湖的鼾声一起,枕边就象开了风箱,踢几脚停一停,转身又响。她象一个怀揣密秘的人。这密秘于旁人,不过如此。可对于微弱的个体而言,没有任何一个困境是可以被贬低的。

       这日,散步遇见邻居,力邀去店里坐坐。几年不见的邻居,孩子跟大儿江小河同年,有段时间交往甚密,后来孩子去不同的高中,就淡了。

       “这是你开的茶叶店?”邻居有点惊讶。
       “是啊,疫情几年,生意不好做,转行了。 ”
       “孩子在哪上大学?”
       “你家呢?”
       “上海。”        
       “小河复读了。”
       “他成绩一直很好,失误了?”
       “唉,说来话长。”电磁炉上的壶盖被水顶得哐哐响,郭淘淘快速洗杯泡茶。

       一杯在手,她的话也象接上自来水管。在幼儿园小班,就看出孩子数学有天赋。那天,江湖湖问孩子,一个苹果切一刀,变成几,孩子说两份。再切一刀呢,她问。孩子说四。从小学到高中一直优秀,高考恰恰是数学发挥失常。596分,小河查到分数就哭了,铁了心要复读。志愿也不填,老师勉强帮忙填的,收到海南大学通知书。

       “海南大学不错啊,是211。”
       “离目标太远,犟得很。开学前一家人去大学实地考察过,不满意。只能尊重他的选择。现在复读压力好大,搞得全家人都喘不过气来。”
       “那是,放弃这么好的学校,在哪复读?”
       “东方文武学校。”

       邻居睁圆眼看着她。郭淘淘点点头,理解,换她也一样。这所校名颇有城乡结合部特色的私立学校,几年前曾被家长联名向市教育局投诉。起因是那年高考二模,全市前十,该校有两人上榜。作为一所以收取高额报名费为目的的民营学校,生源来自于没有考上公立高中的学生,这样的成绩令人怀疑。很快,网上有人曝料,两名优秀生,高一就读于河北衡水中学。该校的一贯操作流程是,花钱从衡水中学买成绩优秀的学生,就地培养,目标北清,再通过关系在本市给孩子和家长买社保转户口,学籍挂文武学校,考上大学后作为本校业绩宣传。这种明晃晃的不正当竞争激怒了当年高考生家长,联名要求政府彻查。后来,似乎也没有后来。江小河现在就读的正是他们学校清北班。

       “开学前几乎跑遍珠三角说得出名的复读学校,多方比较才选择它。高考成绩600分以上免费,小河差四分,招生办说向总部申请半价。都开学了还没批,孩子不能不读书,交了全款。全班20人,最牛的,历史类省排名800,非北大不上,27万考生前800,不服不行,这种环境对孩子学习有益。。。。。。”

       江小河住校,每月2天假。月底回来,比郭淘淘江湖湖他们都淡定。家里一派平和,连平时调皮的弟弟也变得乖巧懂事。

       只是那种竭力维持的平和,空气中飘荡的高压因子,听不得一点风吹草动。江湖湖老友出差T城,无异于吹来一股飓风。

       老友一听江小河在复读,就批评江湖湖,此等大事,应该多方考察。他一远亲女儿,和江小河同届,一本线差几分,中介运作去了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该校QS最新排名第十九位。“在世界排名前三十大学毕业,找工作加分,提薪加分,留校读研也有优势,你们怎不考虑?”

       江湖湖叹了口气,“孩子不自觉。出国留学,没有自觉性,家长放手无异于自毁前程。”
       “你不信任他?”
       “这些年见多了,不学无术的孩子,一堆钱花出去,一身坏毛病回来。一当事人,在澳洲混了两年,被校方开除,家长花重金在广州找学校继续读,坏了底子的人怎么扶得正?涉嫌诈骗,不仅把自己送进去,连带官场老爸一起。”
       “人与人不同,你不能只看阴暗面。”
       “我是一个保守的人,纵观全球,还是相信未来的中国。我自己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那时,本地土著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被外来者碾得溃不成军。一线城市吸引一流的人才。我们这代算移民,小河是土生土长的移民后代,我希望他不要象当年的土著,被外来对手打得满地找牙。所以支持他复读,希望他上更好的大学。”
       “老弟还是纯洁,完美的理想主义者。”朋友说完笑了。笑声在空中划出一道奇怪的弧线,戛然而止。他举起杯,把嘴角凝住的笑吞下去。

       “你孩子怎样,读研了吧?”江湖湖问。
       “恩。”
       “一切顺利?”
       “你知道,他当年考上京城三名校之一。学校原本安排大三去美国做交换生,雅思考了,寒假回家办手续,疫情来了,出不去了。学校保研名额3个,他第四名。考研时死活不肯读本校,要去复旦。落选 。毕业第一年在家专心考研,吸取教训,考本校,仍然落选 。他娘的,老江我跟你说,考研水太深了。”

       朋友不再说话,场面一时冷下来。

       “嫂子还好吧?”郭淘淘插了一句。
       “病了,心病,一听考研二字就偏头痛,好不了了。”
       “少废话,快说。”
       “孩子考研很辛苦,他妈上班时捎他去自习室。中午快餐,晚上九十点回来,整整学了一年。公共课基础课高分,专业课差一点点。专业课是他们学校评分。后来我才知道,这一点点,不止一点点。分数不高不低,研必须得读。孩子导师挺好,推荐了南方某高校,不偏不倚,带研的正是我同学。先前我找过他,说当年不招调剂生。京城导师有面子,收了。市场经济一切向钱看齐,985研,30万,差一点20万,老江,我以血的经验告诉你,一定要提前准备。孩子硕博一起读,那天去学校,同学念叨,培养一个博士,他要向学校交6万,我就捉摸,莫非这钱要落我头上?唉,现在的大学不是以前的大学。。。。。。”

       朋友走后,他们的心颠簸了好些日子。

       郭淘淘又去了几次地铁站,希望遇见那位老人。可惜没有。她清楚记得,那位老人穿着地铁清洁工制服,推一台垃圾车。她也记得他的话:小朋友,想成材你要记住五点,一要胆量,二要口才,三要勤俭,四要文化,五,人的心要像海阔天空一样,还有一个,人的心要拿得起放得下。人的心,晓不得,人家跟你合不来,说的话你排斥,你不要去吵,有益的话你就把它记在脑里。一定要努力学习,一定要听大人的话,不要生气……

       三

       “江小河,中午,奶茶妈妈东门等,下课速去。”

       为加强管理,学生手机在校统一上交班主任,班上只有一部老人机,由孩子轮流保管,方便家校沟通。一次,郭淘淘办事经过学校,顺路去看江小河,给每个孩子带了一杯奶茶,奶茶妈妈美誉由此诞生。

       见江小河抖抖缩缩跑出来,郭淘淘赶紧从包里拿出羽绒服。突然降温,她来给孩子送衣服。简单交流几句,孩子拎包要走,郭淘淘说,“里面有两罐茶叶,你们班主任不是嗓子一直哑着,这款茶养肺护嗓,你拿给他。”

       已经走出去的江小河,倒回来掏出茶叶,“这么伟大的爱心,我心爱的母上大人,还请您亲自献上,恕儿不能从命。”

       大红的茶叶罐,立在地上,象两枚巨型鞭炮,仿佛一点即着。郭淘淘没有说话,望着孩子的背影,捡起,上车。

       “江小河,听啥呢?”

       江小河取了左耳递过去。班上20人,是物理类历史类合班,除语数英统一上,其他科目实行走班制。选地理的只有两人,学校老师弱,班主任推荐了校外补习老师。这两人,一是江小河,另一陈思颖,人称北大女。周三周六下午,是他们的地理课时间。

       “听不懂。”
       “德沃夏克《自新大陆》第二乐章,鲜花,泥土,森林,翻飞的鸽子,舞蹈的精灵,有没有?当维索卡的鸽子驮着金色的太阳歇在肩头,是德沃夏克的至上幸福。”
       “这么牛?”
       “被逼学了六年小提琴,就只剩这了。”

       晚自习时,江小河的台历上,有人留言,COOL,加油!签名C。高考倒计时台历,人手一本。这天是第185日,印着格言:用你的笑容去改变世界,别让世界改变了你的笑容。

       他们再去培训机构,江小河的耳机,便只有右边。若陈思颖被人流堵住,他便停下,无绳耳机的接收范围是十米。

       有一次,江小河问陈思颖,为啥非北大不上?

       你又为何不去海南大学?

       我从小跟奶奶长大,那时候,堂兄弟姐妹都在一起,奶奶跟我们说,以后谁考上大学,她就奖励一千元,堂姐问,要是考上名牌大学呢,奶奶说两千。我想得到奶奶的两千元。

       我从小喜欢有历史,为先秦的灿烂自豪为唐宋的盛世骄傲也为晚清的挨打痛心。我迷恋甲骨文的神秘痛恨斯坦因的马蹄银。尼罗河幼发拉底河黄河,历史象一条幽深的隧道,能满足我对世界的好奇。高二暑假我曾随TREK俱乐部车队骑行去西藏,从成都出发,沿318国道,历时20天,在路上的感觉太神奇了,靠近泥土,靠近原始的乡民原始的建筑风土人情,当你用脚一步步丈量这个星球,过去与未来仿佛就此交织,我是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北大历史系,非此不可。

       江小河年假只有一星期,他们决定不回老家过年。

       倒计时第118天,正月初一。后四字是江小河添上去的。高考是一条没有服务区的高速公路。这一页格言:每个成功者,都要穿越不为人知的黑暗。强者不是没有眼泪,只是能含着眼泪向前跑。今日计划,江小河写着睡觉,今日总结,还是睡觉。

       郭淘淘江湖湖带弟弟去了南华寺,他们要去拜拜为新年求个好彩头。

       江一河在床上收到陈思颖信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在干嘛呢?”
       “南华寺。”
       “怎么,看破红尘?”
       “红尘不是看破的,它本来就是破的好不。”
       停顿一会,那边回,“神啊,带我一起玩耍吧。”
       江小河给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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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4-2-1 01:07 |只看该作者
还有依然花开的《铜臭》8.0分,优秀奖;有贤无垢的《正午的焰火》8.0分,优秀奖。

随玉的《小丑服》8.5分,因二取一被淘汰。匿名的《鼻烟壶》8.5分,可惜提前自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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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4-2-1 10:24 |只看该作者
沙发,慢慢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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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4-2-1 11:06 |只看该作者
这个好,到过年,能挣着几天略清闲又不能离办的呆板日子,正好来学习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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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4-2-1 15:32 |只看该作者
在高铁上,读玩第二篇那些年那些事,窗外恰巧是一片水塘,微波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也许是眼中的湿润。含蓄,内敛,不动声色里有催人泪下的魔力。确实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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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4-2-1 15:49 |只看该作者
{:4_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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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4-2-1 16:05 |只看该作者
同伴很优秀,忝列其中,不胜荣幸。
一直忙,还没来得及发帖,既然老大贴来,就趁此机会,说说倒计时118天。不喜欢用马甲,这次,实在是评委太活泼,怕被拍成渣渣。因为写出来后并不满意。没啥故事情节,只是想反映一种现实状态。宋朝的解读比较符合我的内心想法。先想好开头和结尾,中间部分有些发挥,当然结尾也是发挥。六号评委说人物年龄模糊,可能跟取名有关,也可能跟最后那句话有关。第一节就是自己的真实生活,几乎是笑着写的,取这样的名,确实有点淘气。但我知道这是严肃的话题,于是给两年轻人取了规范的名字。人物都有原型,我只是把他们组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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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24-2-1 16:38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24-2-1 16:39 编辑

好像哪个评委说过,心里没有一点邪气,不要写小说。他可能是对的。就我那篇,完全可以整得惨烈些,因为我知道那个清北班有孩子因为抑郁跳楼。但是没这么安排,孩子与父母不能相互理解,他们仍然是未来的希望。我喜欢生命中有光。
纵观这次比赛,获奖的女选手比较少,除一部分优秀女写手没有参加,暗自揣摩,是不是也有性别因素。优秀的小说家不只是文学家,还是思想家和哲学家。女性,限于本能的慈,没办法撕开更大的缺口,在思想的深度和广度上,无法像男性那样毫无顾忌。这个,只是此时的灵光一现,没经过考证的,就是胡说八道,不必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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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24-2-1 17:01 |只看该作者

打手没参加,好遗憾,还有书房的晏晏,泌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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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24-2-1 21:29 |只看该作者
确实如宋版所见,这篇有如此魅力也只是作者冰山一角,三言两语功底已经了得。首次拜读,问好前辈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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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24-2-1 21:51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24-2-1 00:36
《那些年那些事》优秀奖

作者:泽西

想起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忘了名字,说的就是长姐嫁给一个名誉上的老公呵护姊妹艰难成长的感人故事。任何年代无论社会如何演变,这种人一定是忠良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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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24-2-1 22:18 |只看该作者
轻言 发表于 2024-2-1 16:38
好像哪个评委说过,心里没有一点邪气,不要写小说。他可能是对的。就我那篇,完全可以整得惨烈些,因为我知 ...

嗯,有理。女性的光芒在于细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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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24-2-2 00:46 |只看该作者
因为很认真地读,很认真地写评~~
所以很认真地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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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24-2-4 15:45 |只看该作者
老宋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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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24-2-10 00:00 |只看该作者
人呢,祝福一个,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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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24-2-18 23:16 |只看该作者
给大宋老师拜年,祝天随人愿,事顺人心。书屋佳作频出,人气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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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24-2-19 14:25 |只看该作者
轻言 发表于 2024-2-1 17:01
打手没参加,好遗憾,还有书房的晏晏,泌水老师。。。

元霸和晏晏没参赛确实可惜,至于我,一点也不后悔。
我写的东西老眉磕皱脸,不具有“小说的语言”,这一点我深知。从《陈骚》、《老苏》、《扇风耳》足见我的不入流和老旧气息。
不是我的心如玻璃般的脆,而是小说的语言我把握不好,直白得一览无余;再一个就是护犊子,碰见毒舌评委和帮闲赚吆喝的主儿,把一篇文字说得筷子都叨不起来。切中弊端还好受,说的驴唇不对马嘴,徒增寒碜。
像大宋这样的评委侃侃而谈又温言相慰委实不多见。他如三两个教师爷级别的大人物,抬高自己,贬讥别人,嘿嘿,确实不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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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24-2-19 17:58 |只看该作者
泌水 发表于 2024-2-19 14:25
元霸和晏晏没参赛确实可惜,至于我,一点也不后悔。
我写的东西老眉磕皱脸,不具有“小说的语言”,这一 ...

泌水老师不可妄自菲薄,小说语言就是个伪命题

不过有的评委确实毒舌,恶语伤人六月寒,还是修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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