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幕已经降临。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天色还有些亮。
一个黑衣人在雪地里踽踽独行。积雪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天上的雪花还在飘飘洒洒。
突然,嗖嗖嗖,几十根长绳如几十条长蛇,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在黑衣人的头顶上空穿插织结。眨眼之间,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黑衣人罩于网中。
匍匐在雪地里的白衣人一齐破雪而出,每个人的手里都拽着网绳,用力一拉,网绳收紧,将黑衣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有人从黑衣人的怀里搜出来一只烧鹅,一瓶烧酒,跑到令箭面前,双手呈上。
令箭掂起烧鹅,伸出鼻子闻了又闻,“嗯,真香!”再踱到黑衣人面前,洋洋得意地说:“南天牧云,没想到年三十晚上,我们还会在此布下天网吧?大过年的谁不想在家团聚,喝杯热乎酒呢?可是抓不到你,我和兄弟们这年就没法过呀!”
南天牧云冷笑一声:“令都头,你这天网恐怕又要落空了!”
说时迟那时快,南天牧云猛一转身,像个陀螺似的旋转起来。那些白衣武士攥着绳子不敢松开,只得围着他团团转起圈来。
随着南天牧云的身形越转越快,白衣武士们纷纷双脚离地,上下翻飞。
南天牧云大喝一声:“去也!”浑身一颤,震断了绳索。那些白衣飞人就像一个个雪球被甩了出去。一时间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令箭目瞪口呆。等他回过神来,南天牧云早就没了踪影。
2.
空照庵里,雪月在佛前轻敲鱼,手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方圆师太怀抱拂尘,一旁盘腿打坐。她双目紧闭,耳朵却没闲着。只要雪月念错一个字,就用拂尘扫一下雪月光亮的脑袋。
听雪月又念错了经,师太睁开双目盯着雪月说:“给你取法号雪月,就是要你能静下心来,忘掉尘世的一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善哉善哉!”
“师父,我已经很尽力了,可是,可是我……”
“阿弥陀佛,你凡心未泯,与我佛无缘,天亮就让残月和冷月送你回家还俗去吧。”
“不!不不不!师父,我死也不能回去,您还是留下我吧!”
师太一挥拂尘:“你不愿走,那就留下吧。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多谢师父!”雪月双手合十,朝师太深鞠一躬。
3.
正月初一,云消雪霁,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红尘老散仙倒骑毛驴,手握酒葫芦,伴着驴蹄踏雪的节奏,边饮边唱:
旭日东升又一年,
生在红尘一散仙。
无拘无束慢悠悠喂,
逍遥自在天地宽。
一口烧酒下了肚哇,
浑身热乎不怕寒。
笑看那些穷渣渣呦,
虚头巴脑臭显显。
……
老散仙正唱得起劲,毛驴突然停了下来。任老散仙怎么拍打驴屁股,毛驴就是止步不前。
老散仙扭头一瞧,小毛驴也扭着头,鼻子在路边雪堆上嗅来嗅去。驴嘴里哈出来的热气融化了雪堆上的雪,露出一个黑衣人来。
老散仙翻身跳下驴背,用手指在黑衣人的鼻孔前一试,还有口气。再一号脉,也还正常。嗯,这一定是个武林中人,否则,早就冻死了。
老散仙抱起黑衣人,放到驴背上,拍了拍驴屁股,毛驴调头就往回跑。
4.
南天牧云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茅草屋顶。窗外传来溪流之声。冰天雪地,万籁俱寂。只有溪水还没冻住,仍在欢快地流淌。床前一盆炭火烧得正旺,茅屋里很暖和。
“风花,风花……”
南天牧云念叨着风花的名字,眼角的泪水像小溪一样流着。老散仙推门进来问:“疯话?谁说疯话?”
“老前辈,是你救了我?”南天牧云两手支床想坐起来,又无力地躺了下去。
老散仙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野鸡汤端到床前说:“你内力耗尽,须养些时日方能恢复,先喝碗鸡汤补补。”
“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还烦前辈照料晚生,实在是羞愧万分!”
“咳,婆婆妈妈的礼节就免了吧,俺老散仙听着就心烦。哦,对了,你刚才说什么疯话,能和俺唠唠吗?你有所不知啊,俺整日里只能跟那头驴说说话,那头驴光听俺讲,也不和俺说一句。唉,真他娘的无趣。”
南天牧云被老散仙的一番话逗乐了,鸡汤差一点喷了出来。“老人家,不是疯话,是风花。风花是一个女人。唉,说来话长,一眼难尽。”
5.
雪月讨厌那单调的木鱼。她双手持埙,轻启香唇,一曲《长相思》凄婉哀伤,余音绕梁。
袅袅埙曲里,南天牧云的容貌逐渐清晰起来。方脸剑眉,两眼深邃,高挺的鼻梁,精致的嘴。身高八尺,白衣飘飘,飘然而至。
“风花妹妹,你吹的是什么曲子?太好听了!跟谁学的?”
风花洋洋得意歪着脑袋说:“《春江花月夜》,跟西门学的。”
“西门是谁?男的还是女的?”南天牧云急切地问。
“当然是男的。”风花自豪地说:“西门就是我表哥西门吹埙,文武双全,风度翩翩,一表的人才,人称西门大官人。”
“你表哥?我咋不认识?”南天牧云疑惑地问。
“我表哥不但习武,还喜欢读书。每次到我家来都一头扎在书房里。而你只喜欢舞枪弄棒,又不爱读书,自然就玩不到一块。”
南天牧云酸溜溜地说道:“西门吹埙,一听这名字就不是啥好人,像西门庆。”
“去你的,尽瞎说。”风花娇嗔道:“我表哥对我表嫂可好了,弱水三千,他只取我表嫂一人。”
南天牧云长吁了一口气:“噢,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的是哪门子心?”风花明知故问。
6.
“我家与风家是世交,我和风花青梅竹马。”南天牧云娓娓说道:“她表哥西门吹埙后来中了状元,当了大官。恰逢那年天灾,夏涝冬旱,颗粒无收。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西门大人私自开仓放粮,分给百姓。朝庭震怒,将西门大人下了大狱。”
“后来呢?”红尘老散仙听得津津有味,连南天牧云喘口气的机会都不想给。
“后来,风家也受了牵连。风花他爹也被罢了官。大理寺卿花若叶早就对风花垂涎欲滴,这次终于让他逮住了机会。”
“那再后来呢?”老散仙越听越入迷。
“花若叶要强行纳风花为妾,风花死活不从。花若叶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命令箭抓捕风花,结果被我救了下来。从此我和风花一起亡命天涯,令箭就率人到处追杀。奈何他们人多,风花又没武功,我一个人保护她有些力不从心。恰逢两个化缘的尼姑,我就将风花托付给了她们。为了掩人耳目,她们将风花的头发剃光,换上了尼姑的衣服。”
“那再再后来呢?”老散仙接着问。
“后来我就和风花分开了。情急之下,也没顾上问那两个尼姑是哪座庙的,从此就断了音讯。”
7.
“哈哈哈哈,怪不得我找不到风花那丫头,原来躲到尼姑庵里去了!”
一阵冷笑,震得树枝上积雪扑簌簌往下掉。
令箭率领武士已将茅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鸟也休想飞跑。
这些武士全部身着白衣,埋伏在雪地里相当隐蔽。他们个个挽弓搭箭,如临大敌。
南天牧云翻身就要下床,被老散仙一把按住。“慢着,我早就听到这些穷渣渣的动静了。莫怕,这些穷渣渣在老散仙的面前就是一群蚂蚱。”
老散仙从茅舍里走了出来。苍颜白发,双目烔烔,身着粗布短打,倒背双手,步履稳健,气势非凡。
令箭向老散仙拱手抱拳道:“老人家,大理寺总都头令箭给您拜年!”
“有你这样拜年的?黄鼠给鸡拜年也没你这样拜的。”
令箭一时语塞,讪笑道:“我这是公务在身,身不由己。还请老人家让南天牧云出来吧!”
“南天牧云?你咋知道他在我这?“
“年三十的晚上,我布下大网,却又让他跑了。我就率人巡查。在一路旁发现一人形雪坑,顺着路上的蹄印追到这里来了。”
老散仙点了点头道:“你这穷渣渣还不太笨。我不知道谁是南天牧云。不过我确实在雪地里救了一个人,他就在屋内。但没经过我的同意,你们谁也休想见他。”
令箭强压怒火道:“你若妨碍公务,就别怪我无礼了。”嘴上说着,手可没闲着。左手执戟,唰,横扫老散仙的脖子;右手持矛,嗖,直剌老散仙的小腹。
老散仙不躲不闪,稳如泰山。哐当一声,令箭的戟矛就像砍扎在石头上一样。老散仙毫发无损,令箭却被震得虎口发麻。再一看戟上的月芽残缺不堪,矛尖也卷成了卷。
“金钟罩铁布衫!”令箭大吃一惊,自知不是对手,只好罢兵。
8.
“你令戟矛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名号!”花若叶拍着桌子大声咆哮:“竟然连一个耄耋老人都奈何不了,真是徒有虚名。大理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令箭诺诺道:“卑职虽未抓到南天牧云,但已打探到风花的下落了。”
“她在哪?快说!”花若叶转怒为喜,急切地问。
“躲在尼姑庵里。”
“哪座尼姑庵?”
“目前还不知道。”
“还不快去找!”
“是!卑职这就去。”
“回来,回来!”
令箭刚转过身,又被花若叶叫住了。
“我请了位高人协助你,这回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花若叶拍了拍手,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令箭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此人身高过丈,背阔腰圆。两耳傍肩,鼻孔朝天。一张河马大嘴,不怒自威,让人不寒而栗。
花若叶向令箭介绍:“这位就是威震江湖的西域刀郎刘创!”
9.
“师父!师父!”残月惊失措跑进禅房,对方圆师太说,空照庵被官兵包围了。
“不要张。”方圆师太眼都没睁,仍盘腿端坐于莆团之上,轻声说道:“该来的躲不过,阿弥陀佛。”
“师父!师父!他们闯进来了!”冷月也跌跌撞撞冲进禅房,话音未落,令箭和刘创就跟了进来。
“阿弥陀佛。”方圆师太冷冷说道:“佛门净地,施主岂能如此无礼?”
令箭微微躬身道:“师太恕罪,在下公务在身,也是身不由己。只要师太把风花交出来,我们立马就撤。”
“空照庵里没有你说的这个人。”方圆师太冷若冰霜地回道。
“那就别怪我无礼了。”令箭大喝一声:“给我搜!”十几个武士就往屋里冲。
“我看谁敢!”方圆师太一挥拂尘,一股劲风将那十几个武士嗖的一声全吹了出去,东倒西歪滚了一地。令箭和刘创也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令箭大怒,挥戟横扫方圆师太的脖劲。方圆师太将头一低,刚躲过去,令箭的矛就剌到胸口了。方圆师太身子向后一倒,那矛尖贴着鼻尖就过去了。方圆师太顺手抓住矛杆,往前一带,两脚一伸朝令箭的肚子踹去。
师太的身法太快了,令箭来不急反应就被踹出门外。
方圆师太还没站稳身形,西域刀郎刘创的日刀已飞旋而至,直取方圆的人头。日刀就是一个刀轮,圆心有柄,圆周开刃。
“日月神刀!”方圆师太大惊失色,想低头蹲身已经来不急了。那柄月芽弯刀后发先至,直取她的双腿。方圆师太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日月神刀突然停止不前,随即调转方向竟向刘创袭来。刘创大惊失色,赶忙上身向后仰,两腿悬空叉开。日刀贴着刘创的脸就过去了,削掉了鼻子。月刀从裆下穿过,割掉了鸡鸡。刘创倒地哀嚎着滚了出去。
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日月神刀和那些武士的兵器都统统吸到了院子里,堆积如小山似的。
“吸金大法!”令箭吓得魂飞魄散,率人连滚带爬逃之夭夭。
10.
南天牧云从兵器堆里钻了出来,竟然毫发无损。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出手相救!”方圆师太双掌合十,接着问道:“施主莫非是红尘老散仙的传人?”
“晚辈正是。师父他老人家不但救了我的命,还教了我金钟罩铁布衫和吸金大法。”
“善哉善哉!施主到空照庵来是不是寻人?”
“是的。”南天牧云回答:“我要找的人名叫风花。”
“师父,”冷月对方圆说道:“他要找的就是雪月师妹,三年前就是他将雪月交给我们的。”
残月也跟着点头。
“雪月师妹呢?咋没见到。”这时冷月和残月才想起来问。
方圆走到弥勒佛前,用手轻轻按了一下弥勒佛的肚脐眼。弥勒佛的肚皮裂开,雪月在弥勒佛的肚子里睡得正香呢。方圆解开雪月的穴道,雪月慢慢醒了过来。
南天牧云拉着风花与方圆师太她们依依惜别。天色渐晚,夜空升起一轮明月。风花回头遥望,空照庵的山门外,三个光秃秃的脑袋,在月光的映照下就像三颗星星一样明亮。风花心头一热,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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