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杨朱考》:【自《孟子》书言杨、墨,曰:“杨、墨之言盈天下”,又曰:“今天下不之杨则之墨,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后世尽人读《孟子》书,因莫勿知有杨、墨。墨为先秦显学,顾无论矣。至于杨朱,其事少可考见。先秦诸子无其徒,后世六家九流之说无其宗,《汉志》无其书,《人表》无其名。则又乌见其为盈天下者?】
这一问的思路是建立在著书立说授徒的思维惯性上,以儒墨两家来假设杨朱。既然在史籍的遗存中考不出这一假设,钱先生给出了另一假设:【盖人之常情,非自私自利则又务外为人,皆不足以合于仁义之道。凡天下之务外为人者,皆孟子之所谓墨氏之言,而未见其果为墨也。凡天下之自私自利者,皆孟子之所谓杨氏之言,而未见其果为杨也。则孟子所谓杨、墨之言盈天下者,亦其充类至极之义,非当时学术分野之真相也。】
这里说的就不是门派,而是思想的传播。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这是好事的传播速度。乡谚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则不好的事比马跑快一万倍。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以思潮的风行之广来理解盈天下,就很容易理解了。
《孟子》另有一例:【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公孙丑下)
以前的市场是以物易物各取所需,官家仅维持秩序,后来不知哪里蹦出个贱人想出了从中牟利的办法,官家也开始对交易征税,这个头开得如何,可说是伤风败俗,这个人应该有名字的,孟子不愿意传他的名,不然商人的祖师爷就是他了,就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贱人,偶尔蹦出个投机取巧的想法,都可以盈天下,杨朱为什么就不可以。
孟子说这一句时并不是在自说自话,而是在回答公都子的提问,如果这一句不合事实,如何令公都子信从。孟子说:【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从这一句看,也是指向思想的传播,而非学派之发达。
《孟子》这部书通篇都在讲仁义,万事万物都可以一转而至仁义,这是《孟子》最厉害的地方,浩然正气无所不包无所不至。孟子也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孟子非不可以疑,没有疑就没有学问,这个疑是要从自心出发的,然后才能有所明白,有所确信。
其实孟子除了《孟子》,也没有传下什么别的事迹,如果司马迁没有读《孟子》,他也就无从给孟子立传,孟子的学生中也没有发达的,《孟子》一书偶然传下来,也要到宋代方才光大。可以说,如果《孟子》不传,世上便无孟子,历史上有没有更大的人物湮灭无闻,那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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