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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三要素
传统划分是:人物+情节+环境
这个划分的潜台词儿是,一定要写出一个好故事,一定要写得像,一定要写得有生活。
同时期的绘画差不多也是这种理论要有,一定要画的像。绘画的审美变化很快,很快就不局限于画得像。梵高莫奈等等画家发现,因为光线的原因,画笔下的任何人与物都会变形,若要画得像,必然画得不像,光线使事物变形,画得不像才算会画。苏东坡有一首题画诗 《书鄢陵王主薄所画折枝》曰: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
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
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
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
何如此两幅,疏澹含精匀。
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
“诗画本一律”,不能求“形似”。要求“天工与清新”。齐白石绘画,讲究“在似与不似之间”。写小说也是如此。
写得像,仅仅是故事。在社会生活中,任何事情都会被解构,没有什么人事不变形。为什么会变形?因为一个事情在参照系甲里发生,同一个参照系里的人是一种看法儿,不是参照系甲里的人必然有不同的看法儿。小说里的人物与环境能始终保持不变么?显然不能。如果始终不变,那就没有情节发展。既然在发展,就会有变形。有变形就写不像。
写不像。现代小说越来越写不像。写得像的传统小说里,人物讲究典型性,一个顶一类,一个顶一万年。现代生活节奏快,一天数变,现代人都是陌生人,对门不相识,怎么可能一个人顶一类人呢?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不知自己跟像谁不像谁。生活方式变,参照系变,小说审美自然在变,小说语言自然在变。
而且,小说三要素也在变。变化后的小说三要素是:口+眼+耳
小说里的每一个字,包括标点符号的每一次停顿,都出自某人之口。汪曾祺先生讲过,有话则短,无话则长。司马迁老夫子的史记作出示范:话不要一次讲,灶头讲几句,床头讲几句,案头讲几句,风头讲几句……这都是会闭口。小说,就是闭口的艺术。
用眼。会用眼,是画家和作家基本修养。国画大师黄宾虹初学画,师父教他看墙壁,会看墙壁然后会用眼。中国画,西方画,美一幅画里都有一只眼,能看出这只眼,方可谓会观画。小说里也有一只眼。读张爱玲《第一炉香》小说开头,读到姑姑爬楼梯,能分明感觉到一双眼睛一直盯住每一个人,始可与言小说。
用耳。《左传·宣公二年》:“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
鉏麑是刺客,国君派他刺杀赵盾。凌晨去行刺,发现欲刺的赵盾忠君爱国,于是“触槐而死”。刺客死在院子里槐树下,赵盾在屋里假寐,那么这事儿还有誰知道?谁写进史书呢?这就是隔墙有耳。
任何一部小说,必有看不见的隔墙有耳。这只耳朵躲不开。没有任何小说能躲开。《佩雷罗·巴拉莫》小说里没有一个活人,《聊斋志异》里多是鬼狐,他们的话也都传于人世,无非总存在这种隔墙耳。能辨析此耳,写小说始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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