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蓄谋出门了,我等太阳好久了,天儿那么热,这太阳啥时候走啊。
我这几天忙着锻炼,散步,太阳下山就出发,身体有点虚,我不怕,看着精神抖擞的。
我特别像我妈,我妈病重那天上午还去跳广场舞了,保姆还给我发视频,八十多的老太太,看着比六十岁老太太还好看,还精神,穿着时尚,气场一米八。
东北现在老年人流行找老伴,某台有个中老年相亲节目,我是忠实粉丝。就爱看那个,龇牙看完,笑的跟个傻子似的。
我跟我妈视频,我妈就跟我聊八卦:哎,你知道不,咱单位谁谁找个老伴是那个单位的谁谁,艾玛,俩人都快七十了吧,总一起出去溜达,好的啊;再不就:咱前楼那老头又找一个,这个岁数小,人家要登记,他才不能呢。
我就爱跟我妈八卦,我俩原来一个单位的,有共同的圈子,我俩一般在得到第一手八卦的时候,马上就找到对方分享,每次聊完八卦我俩都意犹未尽的。
我从啥时候开始,跟我妈相处就不按套路出牌,主打一个没大没小。有一次我俩八卦完我突然脑袋一抽,问我妈:老太太,你想找老伴吗?
我妈眼睛一立楞,一脸嫌弃:我才不找那玩楞呢,老头子,埋汰死了。
我突然正经起来,半真半假的说:老太太,你想找也没事,我支持你。
讲真,我有点言不由衷了,我没有真的去想象过我妈会不会找老伴,我觉得我妈就是我的,是我爸的,哪怕我爸走了几年了。
我想过把我妈接到我身边来,想过我妈跟姐姐一起生活,我确实从来没想过我妈或许也有想法。
我妈云淡风轻:不找!伺候你爸就够了。
其实,我翻译过来我妈的意思就是,除了你爸,谁也不行,都是埋汰老头子。
我妈长得端庄大气,那个头、那气势、那是贼有气质。老太太有点钱,不多,退休工资加少许存款,有俩房子,子女孙辈都不啃老,都孝顺,衣食住行都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最主要我妈是医生,把老王头的生命整整延长十年,也算创造生命奇迹了,就这条件找个条件好的年龄相当想被照顾的,或者年轻硬实点可以照顾她的,那是完全没问题啊。
我妈让我们完全没想过,她要找老伴,或者给她找个老伴。
我妈有时候也坐在沙发上骂我爸:老王头大骗子,说好以后带我游山峡的,他说要从重庆坐船,到武汉,看神女峰,结果我刚退休他就瘫吧了,让我伺候他。
再不就是:老王头可把我坑完了,把我绑家里哪也不能去。
我爸以前当兵去重庆接新兵,对重庆的印象特别好,总是给我妈许愿:等以后,我带你去重庆,吃火锅,然后坐船,游山峡,到武汉。
我妈就住在她和我爸的那个卧室。
那个卧室以前我们每个人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进去稀罕一下老王头,摸摸脸,亲一下,唠会嗑。床对面是一个电脑桌,我妈常年在那上网,打麻将,看网页,跟我们在网上聊天,间或回头看看老王头,就这个镜头有十年。
老王头走了,我妈还是坐在那个电脑桌前,老王头变成了照片,放在电脑桌上的书架,我妈一抬头就能看见。
我和我妈已经用微信聊天了,QQ视频已经退休了,老王头再也不绑着我妈了,可是我妈还是坐在那打麻将。
我家保姆说,老太太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有时候还跟老头的照片骂骂咧咧。
说起我们对我爸妈的称呼,这事儿赖我,我不正经,起头跟我妈叫老太太,跟我爸叫老头儿。就这事儿,还被邻居嘲笑了,说我们家对我爸妈不好,都不叫爸妈,还老头老太太的叫。她们不知道,我一叫“老头儿”,我爸眼睛都笑眯了。
说起来,我可真不孝顺啊,干了很多不孝顺的事儿,这么大了,还没过上传统意义上的安稳生活。让我妈闭不上眼。
相思这件事,能说出来的都不算。我爸把我妈的心占的满满的,满到从来没有他想。
我妈说:你爸可有主意了,第一次见面你爸一个人来我们学校,同学告诉我有个当兵的找我,我出门一看,个还没我高,精瘦的,穿了一身军装,眼睛眯缝着,像没睡醒。
每次我都像没听过N遍一样听的津津有味,羡慕的看着表面上嫌弃暗搓搓得意的我妈。
这话我可不信,我妈,医学院高材生,大个,漂亮,白,若我不是看到了我爸年轻时候的照片,我妈不是一见钟情,我都白长这么大了。
一眼千年,不过如此。
我不知道没有我爸的五年我妈每天是怎么度过的,那五年,我妈慢慢的就阿尔兹海默了,总是惦记她死了以后去哪儿,她说,她有点怕去老王家祖坟,在山上,太黑,太荒了,她给自己设想了好几个去处,包括扔进大海里。
我们说,你不去就不能跟我爸在一起了,你知道我爸想回祖坟。
后来,我妈答应了。荒凉也好,孤单也好,有你,就都没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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