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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化学老师 [复制链接]

徐公孰

主楼

发表于 2023-9-12 07:3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与我最有缘分的是化学老师。

数学老师对我也挺好的，但未必是我的缘分，很可能是看我爸爸的面子。我念的那个中学包括初中部和高中部，老师们很多认识我爸爸，爸爸接送我时遇到不少老师都会站下聊一阵子，有的老师有时间没时间都拉爸爸到办公室里坐一坐，很亲热，其中一个就是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对我一直都很好。校长的孩子与他自己的孩子都与我同班，座位一直安排在离我很近，不是同桌，却又很方便互相帮助。但是他从不安排在另外一个同学身边，那个同学数学特别棒，课堂上回答问题，上黑板示范演算，大小考试等等都很优秀。我数学成绩也一直不错，只是没有那位同学那么显赫。很久以后我听他孩子说，数学的领悟力上老师最赞的一直是我，由此我也更佩服数学老师。原来也佩服，因为他总能清清楚楚地指点异同；现在佩服他能看见不易看见的事情，比如我于数学总是在心里沉思，很少争辩，实在思不开路时才去找老师，有时候老师会说等等吧，等学到某节课时再回头看，有时候会说有本什么书抽时间看看吧。

数学老师是老牌大学生，有自己的专长，也有自己的思想，很多事情看得透，所以对学生挺宽容的。对我的宽容是忍着我作。比如一道代数或几何题我总能琢磨出来一些很繁琐的办法，老师也总是不厌其烦，不吝赞美，然后指出与课本上标准运算证明过程的异同。"异同"，看到相同，也看到差别，老师在教我多长出一只眼。

这只眼看到的事情大多时候都是一样的，或者说，与那只眼看问题的方式是相通的。可以用来演算数学，也可以用来学语文，物理，化学。现在我用此只眼学分行写诗，也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同。如果非得说什么不同，那就是缘分。

我的初中和高中的校图书馆很少对学生开放，我沾了便宜是因为化学老师。那时候以学习主课为主，绘画和音乐也都减到最少课时，我们初中的风琴在化学老师家，手风琴在体育老师家，高中的钢琴在英语老师家，绘画和音乐老师都几乎隐身。数学老师说数学有音乐之美，纯粹的美，于是我找机会练风琴而经常出入化学老师家，机缘来临时就从化学老师处拿上钥匙自由进出校图书馆。

化学摸不着看不见，同学们自己愁，老师有时候也愁，就多提问同学，看看到底卡在哪里。提问时有些同学又有口说不出，不但说不出哪儿理解，也说不出哪儿不理解。学数学生出的第三只眼用到化学课上也鱼如得水，化学课于我并不复杂。老师提问我时，我连比划带白话就跟讲评书一样眉飞色舞，什么分子式啊化学键啊摩尔浓度啊就跟搭积木似的，不但顺手，而且顺眼，把看不见的事情讲得如在目前，摸不着的东西尽送指掌间。有同学一旦有疑惑，化学老师就喊我来白话。我摆弄起那些东西就像在句子里调整一个词，或者在一篇文章里造个句子，随手給出好几种方式，各种疑惑总会条分缕析，妥妥帖帖。后来我在图书馆里拨拉出一本关于化学键的美国名著，看看那思路竟然跟我的如出一辙，只是人家有理论依据而我唯凭直觉。

大学里的化学老师待我更好。他当时年纪已大，身体也不是很好，唯见一上讲台才精神抖擞。我一直坚持帮着做一些事情，幻灯片啊，板书和擦黑板啊，接送他上下课啊等等。这是后话，现在只说中学化学老师。参加工作后我去拜访他，他給了我一本通讯录，里面都是他觉得不错的学生，其中有一个早年的学生当时已经是某地级市委秘书长。我曾经深夜打电话找这位师兄。事情后面慢慢说吧：

有一次跟领导出差一个民风彪悍的地方，业务谈得忽然不顺利。我，领导和司机等等一行人給关在大院里面车出不去门。领导是个大胖子，大夏天半夜里一直咕咚咕咚不停喝院子里的热乎乎的自来水。不得已领导給他的大学同学打电话，他的同学在当地是公安领导，可惜不巧出差在外地……到了半夜也没有什么人来接济我们。这时我翻出来通讯录，试着打电话找师兄，夫人接电话说还没回来，问有什么事情么？告诉她我是某老师某届的学生，现在遇到意外事情，几个人给关在某地。一会儿秘书长回电，问清情况，说不要着急，不要做任何冲动的事，不要说冲动的话，有人会去接我们。约摸半小时，当地***值夜班人员来车把我们接到***机关，第二天早上一上班送我们去法院。跟法官说市里特别交代既要促进当地经济发展，也要保护外来投资，更要切实维护人身安全云云；中规中矩地走完程序，半个多小时后我们签个文件，离开法院。法律文件莫须有什么实质内容，不过就是官样文章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字面上又显得兢兢业业，至于以后怎么解决是以后的事儿，当时别烦人。

事后把事情讲给化学老师，老师很高兴，交代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多保重自己。后来老师又给我打电话，说以后讲话注意点节奏，别比大领导讲话还慢。我知道这肯定是秘书长师兄的意思，因为我那种讲话风格在课堂上从来没有谁说过什么不合适，在工作中就太慢悠悠。我那领导也悄悄地直接把秘书长的电话号码存起来，没有跟我说。看一个人不用多少事情，有时一个细节就显明一个人的心胸，通过存电话号码之举我已经知道这个领导不大器。经过这次意外我不小心又学到一个本事，那就是依法办事：帮忙帮人情，合法化程序却一点儿也不能少，如此则皆得大欢喜：办事的得眼前之功，帮忙的无后顾之忧。细细想想这些办法的深处，文理相通，理论与实践也相通。一个人如何做事取决于他能预见什么，而他所看到的又决定于心的底色与宽厚。

前两年我有个中学同学混上复旦教授，叫我陪着一起回校拜访老师。我拜见了化学老师，送给他一件花衬衣，一件线衣，一双布鞋，一个很轻很暖和的坎肩儿，还有一顶帽子。家里的风琴早就不知所踪。我无师自通，现在有时候会忍不住画画；于是画风琴，画化学老师在我心里的好几种经典模样儿或立或坐在风琴边，惹到全家哈哈大笑。有几个同学已经是那里的骨干老师，化学老师的小女儿比我低两级，也执教于此，临走时拉着手叫我常回来，说老师像每一个老人一样，有了小贪心，小偏心和小玩心。还悄悄替老师塞给我一本更新的通讯录，添了些新名字，添了些新备注，有些人已故去，有的有调动，有些则没有声息，有些人做拙了事……圈子就这么大，一拐，一拐，再一拐，都彼此认识。出了老师家，少不了与执教的同学们闹一番，免不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些老师的笑话儿，也会说起自己认为哪个老师更好。不管过去多长时间，同学们总能不讲什么功利性，也不起歪歪心思，一切美好都哈哈哈存在那笑声里，不尽美好的事情也噗嗤一声就搁置在那笑声外，彼此间若真有什么事情，就利利索索地帮做，不多说什么。此时的空气流动于身上，各有凉热与轻重，想必都是同样的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