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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里媒人比较多。撮合潘六儿与西门大官人的王婆子,給西门提亲孟玉楼的薛嫂儿,作伐陈敬济与大姐儿的文嫂,等等。他们都说西门大官人家里开着生药铺儿,与官府有往来,家里妻妾成群却缺少一个当家的内人,还强调他人才风流。媒人介绍词里显示出中年女人的家庭观:要当家,要有钱,要有人。
潘金莲初次见到武松,暗想"姻缘却在这里",幽幽而怨武大郎三寸丁,窃窃而慕武二郎仪表风流。见到西门庆,潘金莲眼里也首先看到的是人才风流。薛嫂提亲孟玉楼,见面时也暗暗动心于他的一表人才。可见30岁以前的女子至少在表面上更注重男人的风流。
当然,骨子里也是赞同媒人的说法的,成亲之后,在家里要当老大,丈夫要有钱财,丈夫要贪图自己的美。这种种心事儿,一般都不大好直白表露,可是当张四舅想破了西门庆与孟三儿的亲事时,孟玉楼的应对就直接流露出来了,怼得张四舅听了竟无言以对,可见孟玉楼的话是被乡俗广泛认可的。孟玉楼的想法是:
“富人家三妻四妾也没啥,只要对我好。年轻男人寻花问柳也没啥,只要对我好。家里人多嘴杂没什么,只要我做得好。丈夫对我不会不好,只要我做得好。”
孟玉楼的想法儿是女人过日子的想法儿,也是如家学说的核心,修齐治平,在自给自足过日子的社会里,家庭户内生活原则可以直接推广到更大的社会环境。
然而金瓶梅时代已经不是小农经济,而是白银商品市场,西门庆开药材店,武大郎卖烧饼,连媒人都是图银子的营生儿,单说王婆儿,她明明知道人家潘六儿有武大郎为夫,仅仅为了一二十两银子就曲意撮合。
中国传统文化里谈爱说情,甚至有植物的自然性,阳春三月,花开自然,情归自然。爱情简直是通天彻地的自然之气,与日月同辉。
如此重要的天命人道必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通灵之媒。命,知命之言。这是本义。到了王婆做媒早已立意不正,纯粹是为了个几斤猪头肉几两碎银子几批花绸缎。媒人的欲望掩蔽了自然通灵与人性知命。
甚至红楼梦里,宝黛爱情纠结于通灵宝玉与木石之盟,贾母甚至袭人尚都力主父母之命,担心二人不才之事。可见父母之命像媒妁之言一样也异化了,不再与天命人性一致同步。
潘六儿的妈妈也是为了三十两银子就把女儿买来卖去,在这种气氛里长大,潘六儿认得银子。虽然她见到一表人材的武二郎觉得自己的姻缘在他身上,但是她根子上更亲近银子,银子的亮胜过脸蛋儿的靓。张大户银子比年龄还多,所以潘金莲也接受张大户的痴老。西门大官人银子更闪亮,所以她觉得西门庆武二郎更靓。爱情就是这么异化的。
媒人王婆自然而然也随爱情的异化而异化,如今王婆为了自己收入廿两引子再次推销潘六儿。没有什么奇怪,左邻右居还都夸她是知天晓地的能人呢,马泊六。
马泊六。马伯六。马百六。这个词在宋朝开始流行起来,唐宋中外文化交流活跃,应该是个外来音译词儿吧:marvelous, marvel.……
这个女强人王婆36岁上故去了丈夫。撮合西门莲时自称老身六七十岁。儿子王潮时年十七岁。推算可知王婆也是风月场上作家,死了丈夫之后又生了个孩子……所以作合潘西之会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王婆儿还教唆西门大官人提供砒霜,直截了当断言西门大官人家肯定有这东西。而西门大官人家果然有,很快取来交给王婆。又交给潘六儿如何施毒,细节,步骤,善后,一丝不爽,这得亲自用过多少次才能成如此惯家啊。
狄仁杰探案集是荷兰人写的,中国人翻译得古色古香,读来还以为是中国古典小说呢。其中有一个杀人命案,县官挠破了头皮命案却难破,一个优雅的夫人在旁边说,有没有看看尸身耳朵啊,铁钉扎进去制人死命而不觉。县官再验尸,果然。……然后又接着破了另一桩命陈年案,凶手就是那明眼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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