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来,根据人间和酆都城的“通邮规则第一条”,人间每一处祭祀点,就是一个小小的邮政所,祭祀时烧的那些银钱纸马,坐上青烟的邮车,涉九泉而润,渡弱水而实,到了酆都城,就都成真家伙了,能买到烧饼,能骑着遛弯。
每年的新年和清明,甚至各种其他节日,我们这些心里有鬼的良善之人,都要摆贡祭祖祭亲,上坟烧金烧银,就这样,大批的钱财和器物,都寄往了酆都城。按道理说,就这个烧法,酆都城那边,应该个个都是百万富翁才对,可实情是,酆都城的鬼,百分之八十都是穷鬼。
这究竟是何原因呢?据研究酆都经济的专家说,这一切都要归咎于酆都的基础经济法:一切不明财产,皆归公家所有。
那么,什么是不明财产呢?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去了。不明财产,顾名思义,就是说不明白的财产。
但死鬼张三说了,这钱很明白啊,我儿子烧给我的,凭什么不给我?人家邮局的鬼说:虽然是你儿子烧的,但他烧的时候只叫了爹,并没喊你的名字,所以这钱到底是在烧给谁,还不一定,说不定是烧给死鬼老王呢,这在法律上,叫收件人不明,是不明财产,不能给你,得充公哈。
死鬼李四说:我儿子烧的时候喊我名字了,又凭什么不给我呢?人家邮局的鬼又说:哪有儿子直呼父亲名讳的?明显不正常,这里面肯定有事情,这个事情调查不明白,就是不明财产,不能给你,也只能充公。
死鬼王五说:还好,还好,我老婆烧给我票票时,大名、小名、床号(床上的诨号)全都叫了,叫法坦荡,符合伦理,能把钱给我了吧。邮局的鬼又说了:酆都城里重名的太多,不能确定你老婆叫的这几个名字是不是同一个人,更不能确定是你,除非你能证明这些你是你,或者把你老婆叫过来当面证明,不然这些东西都属不明财产,需要充公。
一起来领钱的死鬼赵六,一看这架势,分明是打死也不给啊,干脆啥也不说了,转身就要走。邮局的鬼却叫住了他:赵六,着急走啥啊,来,有你的钱。大伙好一阵纳闷,邮局的鬼解释说;赵六有福啊,生了个哑巴闺女,哑巴闺女不会念叨祷词,却直接在钱上写了你的名字,这财产很明白,不用充公,你来签字领走吧。可赵六是个文盲,不会写字,还是个结巴,一着急想解释,结果“我...我...我“了一个时辰,也没说出来一句话。邮局的鬼不耐烦的说:说不明白是吧,那这就成了不明财产了,充公吧。
所以,各位,如您所见,因为有了这条法规和这套一丝不苟的执法程序,人间烧过去的钱财,十之七八都成了酆都城的财政收入,有了这些钱和这些没领到钱的穷鬼,酆都城才能调动大批劳动力,大兴土木,把酆都城建设的雄伟壮丽,俨然人间天上。
当然,剩下的两三成能领到钱财的,就成了酆都城的富鬼阶层。这个阶层里,有一部分是哑巴的亲戚,但最多的,还是画家。
为什么在人间穷酸的画家,到了酆都城,就成了富户了呢?究其根本,主要是来源于画家随手留名和盖戳的恶习。在人间,那些制作纸钱、纸花、和纸人纸马的作坊,为了东西好卖,迎合上坟人附庸风雅的心理,总喜欢把名人字画印在上面,而这些字画的角落里,都被画家偷偷盖了戳,留了版权线索。所以当那些钱财被烧到酆都城的时候,按照文字指示优先的原则,邮局的鬼一看:吆喝,又有人给徐悲鸿老先生烧过来一匹马和五百两白银;或者说,吆喝,又有人给唐寅公子烧了个充气春宫娘和三百两黄金过来。这马和充气娃娃,其实都是人间心思周到的豪杰,烧给自己兄弟来骑得,谁曾想最终竟然便宜了这群死鬼画家。
当然,酆都城的画家,也不是个个都富有,张择端就是最穷的一个,连画小鸡啄米图的祝枝山比他收入都强好多。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来,张择端穷毕生精力,只出版了一部创世巨作:清明上河图。这部作品,太过惊艳,震惊了大宋朝野,大宋皇帝非常喜欢,爱不释手,并在出版前亲自在旁边作了个题词:此画只应人间有,不准烧向酆都城。这句题词,就像一条法律,牢牢地限制住了纸扎店工匠们的咸猪手。所以,直到大宋灭亡,也没有纸扎产品上敢印清明上河图。
张择端虽然很穷,但在阴阳两地的名气还是很大的。饿得不得了的时候,张择端便带上一身破破烂烂的名气,去同行的家里“作客”。每个同行看到他,都会崛起十丈长的优越感,不住地大笑、调笑、讥笑、嘲笑,笑完后如果觉得挺过瘾,就会赏给他一两银子,让他去买点吃的;如果笑完觉得不过瘾, 就不给他钱,还对他说:择端啊,你回去再饿几天,饿得更好笑一点再来。
张择端就是这样一个名气很大,在酆都城卖笑的鬼。
十五年后,张择端的徒弟张不端也死到酆都城来了。张择端听说后,心里很过意不去,他活着的时候,由于太忙自己的画,都没有好好教自己的徒弟,想到他没学会什么东西,浪荡而来,应该只能在酆都城当个穷鬼了。于是,张择端赶紧去卖了三天笑,不吃不喝,攒得了三两银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去看望自己的徒弟。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不端住的地方,竟然比唐寅的还宽大和豪华,鬼仆更是养了一大群。张老师从门缝望去,看到张不端锦衣玉袖,端坐大雅之堂,一副思淫的富贵之态,令鬼羡慕。
张老师很是纳闷,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近年随着金钱烧过来的最流行的那幅涂鸦,正是徒弟所做,名为:清明上坟图。
张老师一拍脑袋,傲叹一声:不端徒儿,果得了我真传,跟我那副画的名字,只差一个字。
叹完,就拍门进去,带了一副为师的尊荣,要下见张不端。
张不端看到老师,捧着腹笑,打着滚笑,笑完,站起身,给了张择端一两银子,说:老师,听说一两银子,是您在酆都城卖笑的老价钱,我初来乍到,也不好哄抬物价,破坏市场行情,您多包涵哈。
说完,就让你鬼仆们把张老师“送”了出去。临走还大声叮嘱几个鬼仆:你们不准笑,笑了老子也不帮你们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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