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五十,在蒙古营买了一个小住宅,实现了青年以来空间独立的理想。房子很小,隔出光线最好的地方做厨房,大概两平米。进门的两个储物柜没有书,更没有鞋子,装的全是食物,还有一些不常用到,又想留下的锅碗瓢盆。 离蒙古营不远,是父亲的出生地,这件实实在在的事却如同虛构过,那样不真实。我和大堂哥阿辉通过一次电话,去看望住在斗池的大伯,仅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的欲望。父亲的缺席,让这些变得意义渺小。在小住宅里,我写下了八百余字的 《枇杷》,短得像故事没有讲完,自己却觉得再也不能多說了。这其中,有罪人,有审判官,有英雄,有妻子,有丈夫,有女儿,还有别人家的儿子,奶妈,护士……最宝贵之处,有一段记忆里父亲与自己的对话,讲好人与坏人,以幼稚之力较量深刻。 故事的原型大概发生在 1978 年前后,我随父亲母亲在闽东山区一个叫管阳的公社生活,刚刚有稳定的记忆。有一天,生产队捉了一个贼,被绑到卫生院,还有人打了他。父亲抱着我,就站在那儿,我很想给他一点水喝。不记得是自己没有向父亲要求,还是有些麻烦,那贼没喝上水。以后,过了大半生,也没有把这个事儿甩掉。在《枇杷》里,自己终于可以上前喂他水喝,可他不喝。关于他不喝这个细节,事后,我还特意想过,为什么我不写他喝了,哪怕喝上一口?当时一口气写下来, 快得都分不清是自己在写,还是谁使了魔法,指挥我写的。以至于刘晓城老师的评价,叫我感到那个故事更像她写的,我要跟上她的思路。这件事情有些蹊跷。
父亲一生简单,哪怕在晚年的境遇里,有些糊涂,有些脆弱,依然单纯得要命。他在青年,在中年,几次和母亲,姐姐谈到我,都脱不开"善良"二字,年轻的时候,我从别人那里听說,便有些骄傲。后来几年,心境悲观,很想告诉某个人,我纯粹的善良,最柔软的光阴,在离开管阳以后,就结束了,十分匆忙。这是为什么自己总把管阳挂在嘴边,推出记忆,因为那里有自己最喜爱的样子,首先是宽容,然后活泼,安静,开心……我这个人,许多事上,后知后觉,直到这些年才看清,那样好的人是大多数人初来人间的样子。
在管阳公社能记事的一两年,父亲给我留下记忆的晚安故事,长长久久只有一个版本,没有知识含量,也没有品德教育的意义。他后来跟我說,是他自己编的。讲一只猪被野兽追赶,跑得慢,落到野兽嘴里,屁股被咬了一口。听到这儿,我会大笑,然后就睡着了。童年刚开始的那些时光真的太短,信息闭塞,一个纯无聊的故事就够用了,可自己依然觉得被什么充满了,一颗心鼓鼓的。点煤油灯的年代,年轻的父亲给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儿讲晚安的故事,只要是他的声音,便有满足。 这样一个孩童般温暖的父亲救了我一生,叫自己无论沉在何处,没有抱怨没有恨,这是芝麻开门,自己最思念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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