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颓废时候,会听听深海。进行曲都那样,可能会治愈某种情绪,至少对我是这样。
妈电话说生病了,是2022年11月23日的中午。当时在法院立案,代理了一个集体诉讼,关涉148个职工利益。手续繁琐却必要,手机就静音了。弄到一半,到立案大厅外抽烟,才发现妹妹的十几条信息。我赶紧给妈打电话,妈说不舒服。我说能否等我一个小时,妈说没事。其实心里很愧疚,就像欺骗农民的副乡长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安排妈妈住进消化内科病房,交费,提交证件,拿药,准备各项检查。然后给在外地的弟弟和两个妹妹通报情况。此后,走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抽烟,听深海。
2020年底从珠海回来之后,就没出去游荡,一直在这个小城附近徘徊。妈今年88岁,眼睛几乎全盲,只有光感。我在,我心才会松弛。多年来至少每年住一次院,对她的身体要素变化有一个基本了解,便于医生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第二天彩超ct血检尿检之后,然后心脏内科呼吸内科会诊,结论是1冠心病2陈旧性心肌梗死3缺血性心肌病4心功能不全5心功能iv级6慢性胃炎7 2型糖尿病8后循环缺血9陈旧性脑梗死10脑血管供血不足11胆囊结石12肝囊肿
这和10年前以来的诊断并没有太多变化,因此并不惊慌。我给上海的医生朋友看了一些数据和诊断书,她说老年病,及时诊治,缓解症状。当下必须防止新冠病毒感染。
她在睡觉,我就看着吊瓶发呆。在医院陪护妈,形式上总觉得是强制性的被动的亲近。本该丝丝缕缕的亲近状态在红尘中总隐匿在那么不值的时空,那些多了,这些就少了。
住院第四天,回小区取妈的毛巾香皂充电线,门岗说不能进出。不知道小区突然封闭,我给居委会打电话,答案是得办事处办通行证。给办事处打电话,办事处说得防疫指挥部批准。给防疫指挥部打电话,接电话的刚好是曾经好过的某人。她说你来取吧。我就想,若是济公来拜访,没有太上老君帮忙是很麻烦的,一个破扇子法力无边,但你没有镶金边不行。
出来办事,给护士站请假,也给同病房的病友家属请安,代为照看妈妈。全市静态管理到了2022年,也不发通知了,全体市民都默默遵守了。我对静默这个词有了如花似玉的想象。
到法院办事,你没经历过就不要少见多怪。各种文牍的标准化要求是其次的,各种关节的步步为营让我这个老油条早就麻木了,这叫做办案流程。立案庭来一遍,民事庭来一遍,执行局来一遍,然后执行局告诉你,被执行人没有财产可供执行,这算不算黑色幽默。幸亏我的被告是中国银行,若是遇到中国很行,我就必须傻眼。
刚好那几天二十条出来了,法院门岗说从今天起要核酸证明。我说,靠,敢对抗国办二十条是吧。保安急眼了,我笑了,说,知道是你们法院内定,好好,执行。每天去法院前都要排队一个小时做核酸检测,然后等结果出来在法院门前排队,排这个队总觉得太窝囊。
到了十二月,妈妈已经出院了。判决书刚好也下来了,然后再去立案庭立案执行,又是一套流程等着我,苏联歌曲三套车在脑海盘旋,驱逐了深海到星辰远方。某日,执行局长给我悄悄说,不要进法院,材料放门岗。说,法院95%干警都阳了。我表示同情,要求当事人排队核酸也未能幸免。然后庆幸自己一直阴性。不是我怕这个,而是怕我得了,我妈就没人管了。
出院那天,我脱了帽子,妈让我赶紧戴上。我赶紧戴上。三年来,我不敢感冒,咳嗽会鸟惊心,我真怕了。我问妈你咋会看见我没戴帽子,是不是装的。妈说,她感觉到了。她的碎碎念有时候是毫无逻辑的,可以跨越各种思想话题但言语清晰不乱。静谧时刻做一个冒牌的思想者,会感慨她的丝丝缕缕言语可能会被忽略,但在某个时刻的某个瞬间,它们就像一个老朋友如约而至,给你慰藉和温存。
出院时候,她住的楼栋有阳性感染者被封闭,就去了我家。一直住到腊月二十三,她说要回家,就送她回了。这多天,她和说了很多从手机上听到的事情,比如乌克兰被侵略,比如某些老人过世,比如台湾问题。也喝了妈做的红薯疙瘩汤,肉汤萝卜丝。还是以前的味道,三十年没吃过了。她的饭量也略微增多,有时候我会没来由哽咽一下,但很快就过去了,可见我是多么无情的人。
俩妹妹和弟弟没法来看妈妈,对我表示感谢。我说,妈是我的守护神,是我的冲锋陷阵的铠甲护心镜。我可能张嘴了,但没说,只是心里那么想,但肯定笑了。
出院前的那一天晚上,我和妈说了爸爸。那年冬天住院,我得了胃溃疡。每天晚上爸爸都把我的小脚搂在怀里暖热,我和妈妈说,我说我当时哭了好几夜。妈没说什么,只是叹息一声。
回小区那天,门岗看见我笑了笑,完全没有了某年某月某日的那种横眉立目。我没笑但也没说什么,看在妈的面子上,我多听一遍深海,把自己活成一个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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