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听雨
有人说,雨是夜的丝弦,而那场东风就是能把这些丝弦变幻成千万条幻影的一双手。静静的夜里,萧萧瑟瑟是满地落叶间的轻吟浅唱,淅淅沥沥是芭蕉叶心里的无限穷愁。一场秋雨一场寒凉,一阵秋蝉的凄切哀怨终于归寂。天地间寒来暑往节序轮回,草木一秋,不懂人情,亦不知冷暖,只是白露为霜,木叶便应节而苍黄,多少飘飞的清影,缭乱在雨夜中。
沉溺于忧伤中的人很敏感,一夜风雨秋声,无端联想到自己的眉间眼底心上。目光顺着烛光一寸寸丈量着寂寞,夜忽然觉得很长很长。不敢翻看宋人清瘦的词意,生怕翻出自己的经年往事。那些落满尘埃的刺沉睡在心里,不去触碰就不会疼痛,干涸的地方亦不会渗出血来。人,就算两鬓风霜,半生坎坷,也能安稳度日,毕竟一颗心在万千磨砺中早已变得坚强。一场花开花落,一场雨声静夜,心有所动,亦不过是一声叹息而已。
于是,可以从容自若地坐在廊下听雨,于是,可以把耳畔的秋声当做特别美好的诗意。这雨声,顺着台阶游走,穿过林梢,行于寂空,在层层屋瓦间溅起一阵阵烟雾。人,安静地坐在满世界的雨声里,很容易迷失了自己。一下子觉得,这雨声是南唐李煜的泣血亡国之悲,是易安居士一院子芭蕉声里的故园之思,是词人蒋捷白发苍苍僧庐听雨的人生感叹,是志士陆游残魂梦里惊坐于暗夜中的家国忧患。
人在雨声里静默,可是心潮起伏不定,一颗心在雨声里和这副躯体走散。病中不奈秋风力,一丝寒凉都被肌肤轻易感知。这个时候,突然怀念起一个人孤身扶病独居在那个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地方,也是一场滂沱的夜雨,那间房子就靠近街角,坐在窗下,这个城市的人来人往都尽收眼底。急雨垂帘,灯火阑珊,都市的车真多啊,一辆挨着一辆,在蜿蜒曲折的街道上慢慢行驶,这人世间,哪里都有过客,哪里都有归人。风雨中,在路上的人,心里想的是自己那个安静温暖的家,念着的是那个家里和自己休戚与共的人。这一路,虽然风大雨大,却走得格外安稳。一刹那,我突然很想家,想念家里池塘青草的蛙声,想念窗前细雨梧桐的摇曳,想念在家里灯火通明处的安闲。
长情的人是无法长久地客居异乡的,也不能忍受太久的别离。愁苦如这摧白鬓发的风霜,越是秋凉深处,越容易伤神。心虽安宁,人却在雨声里没有睡意。说是静能生慧,不垢不净,但是,这颗心总是那么容易因物外之表相而多愁善感。无法释怀的,那就安放在心底吧,时光如水,会慢慢将这些尘埃静静地沉淀下去。放不下的,就带着它们走一程,这颗心终究会经过一番历练,在最适宜的时候撒手自安。既然这样,何必刻意让自己那么累?
静夜听雨声,想起了很多事,也看开了很多事,心怀释然的一刻,心境空明,人亦精神清爽起来,仿佛夜风夹着雨水之气吹来,昏昏欲睡的人一阵颤栗,暗夜如磐,豁然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