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蕊 于 2022-8-27 09:56 编辑
藏虱
乡人某者,偶坐树下,扪得一虱,片纸裹之,塞树孔中而去。后二三年,复经其处,忽忆之,视孔中纸裹宛然。发而验之,虱薄如麸。置掌中审顾之。少顷,觉掌中奇痒,而虱腹渐盈矣。置之而归。痒处核起,肿数日,死焉。
(聊斋志异卷八)
后面有一段前人的读感:【仙舫评:扪虱则杀之,人之恒也,乡人悯而舍焉,一念之仁,可谓善矣,乃卒死于虱者,何也,有不赦之罪,而使之漏网,未有不反受其殃者。大人操生杀之权,可勿断欤。】这样深挖故事的意义无疑把故事的趣味给损伤了
我极喜欢聊斋里这些近乎白描的短章,寥寥数语,仿佛一支弩箭,嗖一声过去了,分不清它从哪里触发,也看不见它射中个什么,只是实实吃了一惊,根本来不及寻味,不及寻味,并非无味,硬生生分晓出一味,反倒失去寻味无穷的可能了
仙舫语,有不通处,【扪得一虱,片纸裹之,塞树孔中而去】虽非扪则杀之,离悯而舍焉亦远矣,为什么不是要活活饿杀它呢,这比咬杀、碾杀、掐杀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舍虱子的例子似在日人俳句里:【虱子呵,放在和我的味道一样的石榴上爬着。】小林一茶定然不是被虱子咬杀的
聊斋以前曾通读过,这一则,一点印象也没留下,那晚读到时竟嘿嘿地笑了,我想起我小时候,大约是七八岁的样子,做过差不多的事
那年月,有一种叫紫金锭的药,一片一片装在指头粗细的透明管子里,我得了这么一根小小的试管,用它装了几只打死的苍蝇,揉点纸头塞住管口,插在门前叔叔家猪圈北墙的砖缝里,过了长夏来到深秋,我想起这管子了,它在墙缝里一动未动,拔出来,拈掉纸团,我做了一个很平常又至今心有余悸的动作,我对着管口嗅了一下,一股刺激的恶臭突入腹腔,杀得我一阵干呕
多年以后,化学老师教嗅试管的方法,鼻尖远离管口,用手扇一点风过来,只去闻那风,我对这一知识的重要可谓深有感触,也知道它的得来是十分刺激的
藏虱的行为与我藏苍蝇相仿,有某种实验意味,是一个游戏,忘掉了也无所谓,其本质则是好奇,被好奇害死,不算枉死吧
这种短故事,因为无目的而极具真实感,那么,虱子可以包在纸里存活这么久吗,然后竟可以咬杀人吗,我可不想去做实验,我被这故事打动,我就莫名信了,我对虱子的认知本来就是一片空白
看了《藏虱》的第二天,神使鬼差翻出田桥君的旧帖《蛇》,仿佛乡人某者后几年复经其处,我发现了那条引我翻出此帖的蛇:
关于蛇我听到的最可怕的一个传说:有个人用蛇浸了瓶酒,一年之后开瓶享用,盖子一打开,那蛇便弹出来咬了他一口,然后死掉了。是浸了一年还是两年不是问题,大丈夫当如此啊
便在后面跟道:
聊斋里有个跳蚤在纸里包了一年也报了仇
小醉眼尖,发现两具跟帖,时隔10年,我回头看看时间,整十年,仅仅多出两天,忽然发生感慨,相对于浸在酒里的、包在纸里的,我这平平安安消摇自在的十年之虚度显得多么值得感谢啊
虱子在脱水状态能存活多久一时查不到数据,聊斋里的数据显然不合乎科学的氛围,幸而与桃桃听过一档讲细菌的科普节目,介绍细菌离开人体后脱水形成细菌芽孢,可以在休眠状态中存活数月甚至数年之久,三体人自我脱水以度过乱纪元或许从这细菌芽孢中汲取了灵感吧,对于低等生物而言,人类宜居的世界极不友好,它们的生存能力也就匪夷所思,人类以自己的生存能力来度量它们的生存能力显然力不从心,所以,虱子包在纸里存活二三年的数据虽然出自聊斋,也不能一味抹杀吧
20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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