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舞婆娑 于 2022-5-28 22:56 编辑
和诸君讨要个字:火腰子。拍了照片发朋友圈,乡人马上指出:火耀子。瞅着两个都像,也可能两个都不像。世上所有的事物 都介于像与不像之间,像的认可度高的时候往往被肯定,成为一种标杆,而不像在众口铄金的呼声中悄然退出历史的舞台。事物几乎都是在像的过程中被认可并接受的。上升到哲学的层面了。姑且先“火耀子”吧。
是在马连道,我经常去光顾的一个地方。窄窄的一溜,倚墙而建的小房子。统一的小,窄,只有半间屋那么深。简易的。胡同长度不过几百米,有一个弧形的弯儿。两边都是这样的房子,没有房子的地方就裸着,朴素的一截红砖墙,墙面有陈渍,泛着灰黑,一样的朴素。外面靠马路是一块开阔地,有人做着洗车生意,地上一滩水渍。里面就是小房子了。车过不去,三轮车倒是可以。 房子里多数是旧物,各种旧物,买来卖的。他们叫“收”,显得档次高。很多东西论斤收了,然后归类,一件一件卖,几乎不做清洗或修整,上面的旧渍明显。我多半是淘书。卖书的大大小小七八家。有的是卖杂什带一些旧书的,有的是卖书而带杂什的,除了几家专卖珠宝字画的,其他人家都是啰啰嗦嗦一大堆,几无立足之地。这样,有人就在外面摆了能折叠的简易床,把东西放在上面,有人干脆就在地上堆着,挨着自家门口,也不挡人,也不担心折损。这样一条小胡同,虽然做了生意,看上去就跟人家过日子一样。 赶上晌午,几个男人们凑在一起,摆了小桌子在胡同里,剥了花生下酒,啄螺丝,有时候还有炒菜。也吆喝人,有的就晃着膀子过来,手里也提了酒或端盘菜。这样的酒会一直进行,到下午收摊。活动止于男人。女人们手里也不闲着,除了玩手机,年长的带了孩子或家里的活儿,摘菜,女工,都有。仿佛就是过日子,和那些旧物也匹配。 溜达的多了,记住几家常卖书的,他们也记住了我。收了新书,站在门前招呼着,进来看看。踅足进去,翻翻,有时候能淘几本,多数空着。他们收来的书,大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滞销品,有的还是仿本。偶尔能碰上合适的,比如,一套七二年版的《民国演义》,九五新,比旧书网便宜一半,这样的机会也有几次,捆了一大扎,拎回去,白菜价。还收过两本破相的,一本是叶圣陶的,开明出版社,四二年的,比较少见,送了朋友;一本是前苏联的,叫《油船德宝特号》,勉强够七品。打动我的是上面的两枚印章,一枚椭圆“河北省宣化县革命残废军人学校教导处”,一枚方形“荣军二分校图书室”,人民文学出版社五二年重新排印,第一版则是上海读书出版社,四二年了。掂着有点分量。两枚印章让我忙乎了一阵子,书反倒在其次了。
经营杂货的人,天南地北,也有老北京的,大着 嗓门说话,传到胡同两头。穿着也随意,男人撩起汗衫露出半截肚皮,女人们也都黑着脸,旧衣裳,都不忌讳。屋里的东西杂驳,多是人家不用的旧物,鲜有上档次的。我淘过一个砚台,还有一些老信封,一摞七十年代的小学生练习本,给朋友寄画的时候夹在里面,也算是一种收藏。 那些人成天忙忙叨叨的,收了旧货回来,挑拣分类,就蹲在过道。有的实在没法分了,做一堆儿,低价估出。有的卖错了,哎呀哎呀地骂。也不知道该骂谁。经营旧货的人,没什么文化,因了生活而为之,多数不太懂,只按新旧程度论价,来淘货的却都是懂得一点的。听到他们抱怨,就知道卖错了,几个人在笑。
那天忽忽地去了,和一个认识的师傅站着聊。就看到对面墙上爬着的东西。多年不见,免不了有些激动。粗粗的几根,枯黄的,青绿的,搭在墙上,像安静的蛇。 那东西我是熟悉的,小时候家家户户墙上挂着,晾干,夜里驱蚊。 是艾蒿,蒿子的一种。夏天蒿子长得比人高,割一堆,编成麻花粗的绳子,满院臭味儿。熏蚊子。夜来院里纳凉,一家人围着小桌子坐了,吃西瓜,喝茶。蚊子跟着热闹,点一根火耀子,举起来晃着,蚊子仓皇出逃。小孩会缠着家大人讲鬼故事。 和艾蒿的主人闲话。他住京郊,说这东西在荒地里多着哪,长得快,割都割不完。 他叫火绳,是泛称,意思差不多。他要送我一根,我去哪里点呢。 没了院子,火耀子也没了用处。 小胡同像过去的大杂院,可以点了艾蒿熏蚊,给守夜的人。 火耀子,和那些旧物一样,满是过去的喜欢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