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雾鬓新梳绀绿 于 2022-2-22 11:17 编辑
[一]
我是绿珠,梁绿珠。
我是被石崇以十斛珍珠作为交换从广西带到河南的。
十斛珍珠是多少斤,价值几何,可以置多少地,买多少粮食,裁多少衣服,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我余生所要做的,只有一样事,那就是出尽百宝讨好石崇,在一千多的美姬侍妾里拼命争宠并保住小命。
至于我那得了十斛珍珠的父母,他们是卖了珍珠买土地横行乡间,还是被灭口杀头好教我身后清静,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大约是后者居多,否则石巨富宁可在河南起高楼美其名曰望家,何不把我家乡父老接来同住,为着省钱,给他们在郊外赁房子也可以呀。
说不定在起程的第二天一早就派人把他们杀了,连带十斛珍珠也物归原主。
[二]
石崇洒沉香屑于象牙床,让所宠爱的姬妾踏在上面,没有留下脚印的赐珍珠一百粒。
但我从没有得到过珍珠,我不够瘦,几乎天天被叫出去吹笛歌唱——都是力气活儿,我必须吃饱,我不能饿的眼冒金星。
我只能看那些无所事事的美人儿们嚼青菜,一勺肉糜也不肯吃,轻飘飘的踏在洒了沉香屑的象牙床上,没有脚印的,欢天喜地领一百颗珍珠,留下脚印的,继续咬牙节食啃青菜,真至轻到无脚印,欢天喜地领珍珠——也有运气不好,宴会时被派去劝酒而客人不肯饮的,就被拖出去杀了。
余下的人还得活下去,甚至来不及伤感,丝竹又响起来,沉香屑洒满象牙床,珍珠闪闪发光,挑选好的美人儿们一拨一拨的被送进来,锦衣玉食,只装模做样吃一点点就搁下筷子,你推我搡的去后厨排队要青菜——脑满肠肥的厨子脸上笑咪咪,兜里塞满了各式玉戒指。
得了珍珠可以偷偷给送出去给父母兄弟甚至是相好的,她们有的是法子,园子这么大,贪财的青年小厮们有的是空子把园子外的表哥们带进来传递消息。
[三]
我也想得到珍珠,不是为它贵,而是得到时做主人的欢喜——那区区百颗珠子完完全全归自己支配。但是,我喝凉水都会长肉,瘦不成皮包骨,而且我也没有表哥。我嫉妒她们。
她们也嫉妒我。我擅吹笛,能舞明月,姿态曼妙,从来不担心会被赐死,我是宴会上的花——她们只是叶子,叶子可以折了,花是不可替代的。
石崇年近五十,奢侈的生活并不能阻挡他的衰老,锦缎衣裳下是皱巴巴一动就会晃荡的皮肉。
我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但是好像也没理由寻死,只好漫无目的的活下去,等年老色衰,等石崇死,等陪葬,等流放,想太多是没用的,过一日算一日吧。
[四]
直到遇见了他。
他是来赴宴的客人之一,在满堂色眯眯的眼光里,我看到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里,没有贪恋美色的失魂魄,而是灼灼的光,仿佛可以穿透我的身体,我想与他对视,又不敢与他对视,唇下笛声清朗,我心里比什么时候都清醒。爱情来了。
他叫孙秀。
当石崇忙着听佩音辨钗色召幸宠姬时,我与买通丫环溜进园子的孙郎,密谋私奔。
第五十三套方案也被推翻后,他提议强抢,我险些惊呼出声,连忙以手掩口,泪盈于睫,他竟然肯为了我……
他看定我双眼,叫我等,他说他爱我,志在必得。
哦,我的英雄,他没有许我美玉白银,他也没有叫我暗杀下毒,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打败敌人证明他的心,这一颗宝贵的生出爱情的心,抵过万斛珍珠万两黄金。
然而夜已深,我的英雄不便久留,匆匆翻墙出花园谋划去了。
我信他,于是我不动声色,在著名的金谷园里,继续陪酒待客,欢宴弹琴,款款的等。
[五]
没过多久,贾谧被诛,石崇因为与贾谧同党被免官,大势已去。
我的英雄先礼后兵,先派使者来求,石崇他居然说我是他所爱,啊呸。
我的英雄怒了,派兵包围了宴会厅,歌停舞歇,石崇看着我,目中一片厉色,“我今为尔得罪。”我心中暗惊,面上却不露怯,只管拿翠绿的衫袖抹眼泪——终于可以和爱人相聚了,唉,只是这园子从此见不着,有点儿舍不得,不过,也许孙郎会为我修一座更漂亮的,即使没有也无妨,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和真爱厮守,一念及此,更多幸福的眼泪涌出来。
但场面话还是免不了说上一句,这么多人看着呢,于是我假意的说:“当效死于官前。”然后作势要跳楼,动作并不积极,好等他有时间捉住我。
他果然急急的朝我伸出手,他就要捉住我了,这戏演的真漂亮。
谁知那老匹夫,他,他竟然是假意来捉我,当他手指碰到我胳膊时,我已察出他神色不对,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阴侧侧的暗自用力推我一把。
我凌空跌下楼。
[六]
不不不,我才不是为了报恩而死,我又不是街边饿的奄奄一息被救的贫女,即使我是,石崇这种劝酒不成就杀人的恶魔也不会生出慈悲心。
我不愁吃穿,我会吹笛歌舞,我甚至会写诗,但在那老色鬼眼里,我是十斛珍珠换来的花瓶,我岂止不能选择命运,我连讨价的权利都没有,这个杀千刀的,一头白发,满嘴酒气,没有光滑的身体,床前明月光下看到他,我都想哭。
敬告各位,本人乃系他杀,绝非自尽,一生至爱,他叫孙秀。切莫渲染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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