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临江仙 于 2010-3-8 22:56 编辑
一
已经快到十月份,天气仍然有些热,我胳膊上那些被玉米叶子划出的伤痕经汗水浸泡,火辣辣的疼。妈妈在我前面走着,一件被汗水湿透的碎花小褂粘嗒嗒的贴在她的微驼的脊背上,瘦弱的肩上跟我一样扛着锄头。太阳已经越过了东山顶,调皮的光线把妈妈的白发挑出来给我看,好像要故意刺痛我的眼睛。
路边地里的玉米棵已经有一人多高,玉米棒子上吐出了合欢花一样红缨。草丛里有蝈蝈的叫声,还有蚂蚱间或从我眼前飞过。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开得那么绚烂,野菊花也悄悄绽放,不过这里只有黄色和白色两种,没有小菊妹妹和我喜欢的那种暗红色的。
石头垒砌的院墙很矮,老远就看见爸爸在翻晒院子里的柴草。我走上去接过他手里的木叉子。“去吃饭吧,锄了一早晨地了,累了吧?”爸爸喘着粗气说。这可恶的遗传自奶奶的哮喘病使得爸爸这样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干不了一点力气活。“我不累。你歇着去吧。”
“徐小山,”王力在院墙外叫我,“刘老师昨天问我你真不去上学了吗?她说,明年就高考了,以你的成绩放弃太可惜了。”我何尝愿意辍学呢?只是,姐姐在外打工挣的钱还不够给爸爸看病的,家里哪里还有钱给我交学费呀?见我低头不语,王力无奈地摇了摇头,骑上自行车走了。
望着王力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一阵刺痛。别了,慈祥的刘老师,别了,亲爱的同学们,还有那明亮的教室,宽阔的操场,操场上高高的篮球架,一切都别了。
“小山,吃饭了。”妈妈在叫我。我默默地回到屋子里。房子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黑灰色的墙上,除了我的那些奖状外没有任何装饰品。家里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是那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那是爸爸身体还好的时候买的,现在也已经没有图像了。妈妈曾经把它抱到镇上想卖掉,可是人家不收,她只好又抱了回来。
“小山,刚才村东你三叔来过了,他让你吃完饭去找他。”爸爸一边喘一边说。我心头一阵惊喜。自从辍学后,我一直想找份工作,虽然镇上的服装厂招工,可是我不想去,我想到山外面去,去学技术。村东的三叔就在省城打工,我央告妈妈去求三婶给他打了电话,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了呢?
匆匆吃过早饭,我就向三叔家跑去。三叔常年在外打工,家庭条件比一般人家要好。五间抱厦的大瓦房宽敞明亮,家用电器也一应俱全。“小山,你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你想出外打工的事你三婶也跟我说了。我在外边是给人家开汽车干工程,我老板的朋友孟老板刚承包了一片楼槽,又添置了一台挖掘机,想找个学徒,你愿意干吗?不过先说清楚,学习徒期间管住不管吃,每月三百块钱。”“三叔,学那个有前途吗?”我满怀疑问。“应该是有前途的。有些老挖掘机司机一个月工资有两千多块呢。”“好吧三叔,我回家和我爸妈商量一下。”“好,我等你信儿。我明天回省城。”
从三叔家出来我心里已经拿定了去省城的主意,绕过村中心的大槐树我直奔小菊家,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小菊。
小菊的爸爸认为女孩读书多了也没用,早晚要嫁到别人家,所以去年小菊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了。“汪汪汪”,小菊家的黑狗见有人来了大声地叫着。小菊开门走了出来。“小菊,我明天要到省城打工去了。”“啊?那么快啊?”“咳咳…”小菊的妈在屋子里故意咳嗽,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来找小菊。“小山哥,你先走,一会我要到东山后面割草,你去那里等我。”小菊压低声音说。“好。”我点头答应。
小菊说的东山后面是我两人的秘密,因为只有我俩知道那指的是开着暗红色野菊花的地方。我们这里是丘陵地区,每当秋天来临的时候,山上就开满了野菊花。野生的菊花花朵很小,只有铜钱那么大,颜色也很单调,除了黄色就是白色的。那片暗红色的野菊花是我七岁那年割草的时候在东山后面发现的,因为颜色不多见,我就折了一枝回来送给小菊,小菊问我从哪里弄来的,我告诉她说是我折花的时候不小心扎破了手,把白色的染红了。六岁的小菊信以为真,因为那菊花的颜色的确有些像血,她心疼地哭了。我拉了她来到折花的地方,小菊高兴地直拍手,通红的笑脸像野菊花一样绽放。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田野里静悄悄的,我坐在菊花旁边的树阴里看着小菊从远处走来。我突然发现十七岁的小菊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黄毛丫头了,她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小山哥,你真的要去省城吗?”小菊急急地问。
“嗯。”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
“我也不清楚,最快也要到年底吧。”
小菊低下头不说话了,可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傻妹妹,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你哭什么啊?”我把她的脸转过来对着我,轻轻给她擦去眼泪。
“省城的姑娘可漂亮呢,我担心你去了就会把我忘了。”一抹红晕飞上小菊的脸庞,她娇羞地垂下眼帘。
“怎么会呢?小菊已经装在哥哥的心里了,我永远都忘不了。”我轻轻把她揽入怀里。
“我就是这菊花,你就是这山,小菊永远开在小山哥的怀里。”小菊轻轻在我耳边诉说着。
看着小菊那娇艳如花的嘴唇,我禁不住深深吻了下去。
野菊花在我们身后开成一片暗红色的海......
二
路旁的杨树在飞快的后退,我呆呆地望着车窗外。身边的蛇皮袋子里装的是妈妈昨天下午为我拆洗干净又连夜缝制起来的被褥还有我的两件衣服。少言寡语的爸爸妈妈并没有给我太多的嘱咐,但是他们眼里的歉疚和悲伤还是深深刺痛了我的心,尤其是今天早晨我出门时妈妈的啜泣声此刻依然萦绕在我耳边。
走出熙熙攘攘的长途车站,三叔带我上了一辆公交车。开车的女司机一看我提着的蛇皮袋子就皱起了眉头,我在她厌恶的眼神里走向汽车中部。“喂,那个民工,你的行李太大,要多买一张票。”片刻之后,女司机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周围人的眼光一下集中到我的身上,我这才明白原来她所说的那“民工”就是我。“行李还要买票啊?”三叔嘟嘟囔囔地又买了一张票,而我低下去的脑袋再也没有抬起来。
昏昏沉沉下了车,来到一个居民小区,三叔告诉我,孟老板就在这里。这个小区住的都是有钱人,孟老板的那套顶楼复式房子就值一百多万。跟着三叔来到一座楼下乘上电梯,三叔熟练地按了“18”这个数字,电梯启动的那一刻,我感觉突然失去了重心。
“你找谁?”开门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浓妆下是一张不太年轻的脸,她身材不高,比较瘦小。“我找孟老板,我给他找了个学徒。”“哦,进来吧,把拖鞋换上。”正在我低头换鞋的时候,一只雪白的小狗跑了过来,扬着它那扎了两个蝴蝶结的小脑袋不解地望着我们,最好笑的是它还穿着粉红色的裙子。“格格,过来,到妈妈这里来。”听到女人的叫声,小狗摇着尾巴跑了过去。我十分惊奇:这世界上还有让狗叫自己妈妈的。
"回来了老徐?”一个胖男人在招呼三叔。“是啊孟老板,我把学徒给你领回来了,是我本家的一个侄子。这孩子脑袋瓜挺灵的,学习也不错,就是不太爱说话。他爸爸有病,没钱供他继续上学了,只能出来打工。”“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孟老板打量着我问,他肥胖的脖子上那根小拇指粗细的金链子随着身体的抖动晃动着。“十八了。叫徐小山。”“和我儿子强强一样大。老徐把情况都跟你说了吧?每月三百,管住不管吃,什么时候学会什么时候出徒,出徒后再加工资。”
正说着,有门铃的叮咚声响起。女人放下手中正涂抹着的指甲油赶忙过去开门。“臭孩子,老不想着自己带钥匙。”女人嗔骂着。“妈,明天我要请我同学吃饭,给钱。”一个男孩子边说边往里走着。“又要钱,天天要钱。”女人边说边从衣架上的手提包里拿出几张百元大钞。“才六百块?够干嘛的呀?这不是寒碜人吗?”男孩气急败坏地把钱扔给他的母亲。“六百还嫌少?你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吵吵什么?”孟老板不耐烦了,“给他一千,这么大的孩子了,出门也不能太给咱丢脸了。你们娘俩别再罗嗦了,没看见家里有人吗?”他皱着眉头说。男孩这才往我们这边看过来,“爸,你怎么把捡垃圾的弄到家里来了啊?”“什么捡垃圾的?这是新来的学徒。没事赶紧上楼去你房间学习吧,明年就高考了,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抓紧。”男孩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又转身在他母亲耳边嘀咕了一句,他母亲就笑了起来,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他们是在笑我,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嘲弄。
一千块钱,只是这个与我同龄的城市男孩的一顿饭钱,而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学期的学费,如果我家有一千块钱,我现在应该正做在教室里听课,而不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遭受别人的白眼。
“现在车上有一个姓王的司机,应该怎么干他会告诉你的。我那挖掘机可是一百多万的东西,你小子要给我好好伺候着。”孟老板以命令式的口气结束了他的的讲话。
工地在离孟老板家不远的地方,那里要依山势建一个别墅小区。工地邻近的小村庄也因为建筑工人的到来而繁华起来,街上小卖部里的商品应有尽有。三叔在这里给我买了些脸盆毛巾肥皂之类的日用品,就领我来到工地宿舍。所谓的宿舍,就是两间简陋的板房,板房里面放了几张上下铺的架子床。一进宿舍门,我就被一阵因长期无人打扫而产生的霉臭味熏得直皱眉头,地上胡乱扔着些臭鞋烂袜子,中间一根绳子上搭着几条黑乎乎的毛巾和三角裤,唯一一张桌子上摆满了水杯饭盒啃了一半的干馒头和开了封的咸菜。见我皱紧了眉头,三叔无奈地说:“工地宿舍都是这样的。出门在外,什么人都有,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说着,他帮我把被褥铺到一张空床上。
工地上尘土飞扬,不时有大型斯泰尔汽车满载着黄土和石头呼啸而过。几台挖掘机正紧张地挖土装车,司机师傅把它们驾驭地如同自己的手臂一样灵活。三叔带我走向其中的一台,微笑着对那司机招了招手,一会,一个三十多岁的矮瘦男人走了下来。三叔连忙递上一支烟,笑着说:“王师傅,辛苦了。孟老板让我把这孩子领过来给你当学徒,是我侄子,叫徐小山。以后你可要多关照。”那男人接过烟上下打量着我,点了点头说:“想学本事就要吃苦,好好学吧小子。”
三叔在另一个工地干活,他嘱咐我几句又硬塞给我一百块钱后就走了。望着夕阳中三叔远去的背影,我很茫然,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样的生活。
三
天要黑的时候,宿舍里陆续回来几个人,他们是推土机和装载机上的司机。王师傅也回来了。
“小徐,今晚你请客吧。”老王嘿嘿地笑着说,另外几个人也随声附和。初来乍到,和同事们搞好关系也是应该的,我只好点头答应。来到村里的小酒馆,他们要了酒菜就吃喝起来。结帐时看着六十多块钱的帐单,我禁不住有些心疼。
“小徐,起床擦车去。”天刚亮,老王就把我叫醒,随手扔给我几块破抹布。停放了一夜的挖掘机身上满是尘土,我仔细地把它擦拭干净。老王又拎来一桶润滑油,告诉我怎样给机器加油润滑。他一面抽烟一面面无表情地指挥着我。
“二老板,你来了。”当一辆皮卡车开过来的时候,老王的脸上立刻堆满了微笑,老远就打招呼,那点头哈腰的样子让我想起见到主人的哈巴狗。
“你是新来的学徒?”皮卡车上下来的矮胖男人打量着我说。“是的。”“老王,教他加油。”
老王连忙从皮卡车车厢里放着的油桶上拉下一根管子,“小徐,上车,把油箱盖子打开,对着管子吸一口,把油吸过去。”我照着他的吩咐做着。可是吸了几口,油都没有吸上来。“你他妈倒是用点劲啊!”那个被称做二老板的人骂着,我做了个深呼吸,猛然吸了一口,柴油一下子灌满了我的嘴,眼泪霎时间涌进了我的眼睛,把油管放进油箱口以后,我大声地咳嗽并呕吐起来。“哈哈哈......”老王和二老板笑得前仰后合。老王摇动加油机的摇柄,柴油汩汩地顺着管子流进油箱。
油箱要满的时候,一滴柴油溅进我的眼睛,我本能地伸手去擦,不想油管子脱离我的掌控滑落下来,柴油洒了一地。二老板一把把我从车上揪下来,对着我就是一脚。“你***要死啊?现在柴油四块多一公升,你洒了这么多,扣你工钱!”我被他踹了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二老板骂骂咧咧地开车走了,老王幸灾乐祸地对我说:“这是老板娘的弟弟,工地上的事他说了算,你以后小心点吧。”抚摸着身上的伤痛,被打的屈辱让我久久不能平静。
时间一晃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只是擦车,加油,并没有上车学技术,用老王的话说:想学技术?还早着呢,你学会了我干嘛去?
晚上收工回宿舍睡下以后,老王他们就毫不顾忌地讲些黄段子,语言极其粗俗下流。这时候我通常是不说话的,等他们都睡着以后我才静静地想念那片开满暗红色野菊花的坡地,想念我亲爱的小菊妹妹。
一天早晨,一向很少来工地的孟老板出现了。在工地转了一圈后,正和二老板讨论工程进度的事,突然有电话来了,只见他皱了眉头恩恩啊啊了几声后,就对着二老板发牢骚:“你这个姐姐呀,我真拿她没办法,把个狗弄的比人还娇贵,这不,又让我陪她去给格格看病,我哪有时间啊?这样吧,你把小徐送过去,让他跟你姐姐去吧。”
当老板娘开门看见我时,大吃了一惊,我说明来意之后,就听她咬牙切齿地骂:“不知道又去哪里弄野娘们去了,打发个要饭的回来。”见她连让我进门的意思都没有,我只得傻站在那里等着。过了一会,她拿出一件红色的雨衣对我说:“你身上有脏又臭,格格本来就病了,你把雨衣穿上,别再让她受罪了。”
就这样,在晴朗的秋日里,我身上穿着雨衣,怀里抱着一条病恹恹的小狗,跟老板娘来到宠物医院。
“呀李姐,你的格格也病了?这个抱狗的是谁呀?哈哈,怎么这身打扮啊?”一进医院门,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就招呼老板娘。“我们工地的工人,又脏又臭的,给他穿件雨衣隔一下。怎么样?我的创意不错吧?”老板娘得意地说着,眼睛里是满是我熟悉的那种嘲弄。
我不记得怎样走出宠物医院的,只觉得我的脊背上烙满了鄙夷的眼神。
几场寒流过后,冬天真的来了。宿舍里冷得像冰窖一样。我抖抖缩缩从被窝里爬起来,穿好衣服准备去洗漱。找了半天才在宿舍门口找到了我的脸盆,怎么里面还有水啊?那水的颜色还是黄色的,我端起脸盆想仔细看一下,一股尿骚直刺我的鼻孔。“是谁往我脸盆里撒尿了?!”我气得声音都变了,喊了半天,老王才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懒洋洋地回答:“是我。昨晚我尿急,外面太冷不愿意出去,就尿到你脸盆里了。”“王师傅,你能可以这样呢?”“哈,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傅啊?过去人都说:‘要想会,就得陪着师傅睡。’怎么着?还没让你陪师傅睡呢,你就不高兴了?”还没等我回话,还没起床的那几个人已经发出了一阵淫邪的笑声。
四
转眼已经是腊月下旬,工地上要放假了。二老板让我看守工地,规定我腊月二十八回家,正月初五上班。一时间工人们作鸟兽散,只留下一地狼籍。
终于熬到放假的那天,早起开门一看,哇!下雪了。地上一片银白,小山上也盖满了雪花,虽没有“山舞银蛇”的壮观,却也别有一番风韵。
带着愉快的心情收拾完东西,我踏着一地碎玉去孟老板家结算工钱。我已经在工地干了四个多月,只领到六百块的工资,而且每次都是我实在没办法生存的时候张口向孟老板要他才给的。这四个月中,我基本是吃馒头咸菜过来的,每次见老王他们改善生活,我都躲得远远的。不过这样也好,我现在不是等于存了六百块钱吗?今天领到工资后,我要先给爸爸买件棉坎肩,再给妈妈买双棉鞋,然后就是买两条围巾,要那种长长的,红色的,给姐姐和小菊每人一条。剩下的钱就全都交给我妈妈,让她知道她的儿子能赚钱养家了。想像着亲人们接到我的礼物时高兴心情,我不禁加快了步伐。
怕老板娘嫌脏,进楼门之前,我把脚上的泥土擦了又擦。老板娘开门看见是我,仍然是满脸的不高兴。“老板娘,我找孟老板结算工资。”我低声下气地说。“他不在,买鞭炮去了。”老板娘面无表情。“你还有多少工资没领啊?”“六百。”她起身拿出来两百块钱递给我说:“工人工资向来是不给结清的。剩下的那四百明年再说吧。”仿佛一瓢凉水从头浇下,我浑身一片冰冷。“老板娘,给俺结清吧,俺回家也好给俺妈一个交代。”我几乎是在乞求她了。“罗嗦什么?你要还是不要?不要我可收起来了。”老板娘的声音冰冷中透着不耐。
身后的防盗门砰然关闭,我心里突然充满了怨恨。
接过我买的衣物和一百块钱,妈妈的眼圈都红了。她打量着我说:“黑了,瘦了。你受苦了。”
吃过晚饭,我把红围巾揣在怀里,就急匆匆奔小菊家。怎能不急呢?我已经那么久都没见到我亲爱的小菊妹妹了。
昏黄的灯光下,小菊一家人在看电视。
“回来了小山?在外面干的怎么样啊?”小菊那精明的爸爸在问我。“挺好的。”我能跟他说什么呢?“今天下午听说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们小菊。既然你来了,我就要跟你好好谈谈了。”他点燃一支烟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们小菊,但是,以你家的条件我是不会让小菊嫁给你的。过了年小菊就虚岁十九了,到了该说婆家的时候了,所以呢,你以后就不要来找她了。我们小菊还要找个好人家呢。”“我会挣钱啊,我会挣很多钱,我不会让小菊吃苦的。”我真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他看看。“嘿嘿,等你挣到钱,黄花菜都凉了。还有你爸爸,他的病就是个填不满的坑;还有你家那破房子,翻盖一下也要三万块钱吧?定亲要有彩礼吧?你有吗?这样吧,如果你能拿出五万块钱来,我就让小菊跟你好。”他鄙夷地撇着嘴说。
五万?我当时就懵了,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小菊刚把我送到大门口,她妈就尖着嗓子喊:“小菊,赶紧回来,天这么晚了,不能出去!”小菊悄悄对我说:“小山哥,明天下午我还去东山后面等你。”
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妈妈还没有睡。“去找小菊了?”“嗯。”“小菊是个好孩子,可是咱家这情况你也知道,恐怕是咱们没那福气啊。”妈妈叹了口气说。“妈,我知道了。”母子俩一时间都沉默了。
五
冬天的山野一片凄凉,背阴处有一星半点的积雪尚未融化,也被灰尘掩盖得失去了纯洁的本来面目。那片野菊花已经不再有往日的风采,只剩下一堆干枯的枝杈。
小菊脚步踉跄地向我跑来,一下就扑进我的怀里。
“小山哥,怎么办啊?”小菊的眼泪如珍珠般滚落下来。见我沉默不语,小菊的眼泪更多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呀?”“当然不是。”“那咱俩的事怎么办呢?”“小菊,你跟了我要受苦的,要不.....”小菊一下用手捂住了我的嘴.“不,小山哥,除了你我谁都不嫁。我等你挣五万块钱回来,我等你娶我。”小菊那天真的眸子里流露着执着的光芒。“要不,你就带我走吧。”“傻丫头,就是带你走,我也要挣够了钱才行啊。”我从拿出昨天晚上忘记给她的那条红围巾为她戴在头上。
小菊那含羞的脸在红围巾的映衬下就像一朵暗红色的野菊花。
“小菊!给我回家去!不要脸的臭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菊的爸爸来了,他一把扯过小菊的胳膊,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徐小山我告诉你,拿不出五万块钱来就别想打我女儿的主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哼!”他气呼呼地拽着小菊走,小菊不舍地回头望着我,泪眼里饱含着信任和期待。
正月初六的中午,我提了两个袋子来到孟老板门前,那是我妈让我给老板捎来的土特产:一袋花生,一袋核桃。
老板娘一边翘着她那涂了猩红色指甲油的兰花指削苹果,一边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客气话。
“老板娘,你能不能给我点工资啊,我这次回来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了。”
“大过年的,你要什么账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再说,老孟出去打牌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可没钱给你。”老板娘急赤白脸地说。
出门时我谎称自己还有钱,硬是把妈妈塞给我的钱又留给了她。如果老板娘真的不给我工资的话,我可真的要挨饿了。我一时心急“扑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走,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老板娘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为防止她跑掉,我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她手上的钻石戒指扎疼了我。
是啊,她是有钱的啊,她肯定能拿出五万块钱来。“老板娘,求你借给我五万块钱行吗?我以后做牛做马一定还你。”老板娘一面用力地想甩脱我的手掌,一面像看着一个疯子似的大叫:“你神经病啊?你再胡说我要报警了!”
为了不让她大叫,我一下捂住了她的嘴,这个女人挣扎着,但是身材瘦小的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声音也哆嗦了:“小徐,你别乱来,我手头只有两千块钱现金,谁家能放着五万现钱啊?你先拿去花着,等银行上了班我去给你取。”“不可能,我知道你家里有钱。”“不信你去找。”
放开她,我返身去门口的衣架上拿她的手提包,没想到这个女人立刻向阳台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我紧跑两步一把把她抓回来,顺手拿起刚才她削苹果用的水果刀对她说:“再喊,再喊我就杀了你!”女人立刻住了声。
“小山哥,你带我走吧。”小菊的含羞声音在对我说。
“孩子,咱没那福气啊。”妈妈忧伤的声音对我说
“拿不出五万块钱来就别想打我女儿的主意!”小菊爸爸鄙夷的声音对我说。
我被这些声音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快点,把你家的钱都拿出来,还有你的这些首饰,都给我!”
那女人一边哆哆嗦嗦地收拾着,一边不时地向门的方向偷偷地看。
当我拿了五千块钱两条项链三个戒指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女人突然恨恨地对我说:“徐小山,我们家老孟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是啊,孟老板回来老板娘肯定会告诉他是我做的,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不许对孟老板说!不然我杀了你!”女人不再说话,但她的眼睛里满是嘲弄和鄙夷,仿佛在说:“就你?你敢吗?”
公交车上的女司机,老王,二老板,宠物医院的女人,还有那个和我同龄的男孩,他们满含鄙夷的眼神交替在我眼前晃动着,愤怒一下涌上了我的心头。
手里的水果刀猛然往前扎去,一下,两下……女人眼里的鄙夷和嘲弄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谔和绝望。
有温热的液体迸溅出来,我的眼前开满了暗红色的野菊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