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慢是我们生产队一个老年妇女,按辈分我应该叫她大娘。生性的慢,做活慢,说话慢,眼色头儿更慢,队长就指名喊她老慢。
老慢的外号也只限于干部们喊,群众们不喊,一是不忍心,二是不抬举人。
忆苦思甜运动开始了,生产队支起两口簸箩口面大的铁锅,动员妇女小孩去地里挖野菜。刺刺菜、面条菜啥的。不够一锅煮,就去捋榆树叶来充数。淘洗干净放进锅里煮。煮到半熟时,老慢端来一大瓢高粱面,搅和在菜汤里。队长用眼横他,老慢,你弄那算啥家什嘞,解放前的菜汤哪有一吼吼面糁?老慢顾自嘟囔,和点面,大家喝着黏糊些。
菜汤烧好了,男女老少拿着碗都来盛着喝。老慢连喝了三碗犹不尽意,嘴里不住地说,嗯嗯,好喝,比闹土匪时候好喝多啦。
吃罢忆苦思甜饭,马上热凑脚开忆苦思甜大会。队长找到老慢,老慢你听我说,公社的包队干部了解你苦大仇深,要求你今晚上在会上发言。你就讲讲旧社会如何没吃没喝,掂着棍子去要饭;新社会如何吃得饱穿得暖。特别是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以来,咱广大贫下中农反帝反修,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咳咳,不说恁些了,多了你也记不住,也没有那号巧嘴。
大会上的人哗哗拍巴掌,老慢歪歪拽拽上了讲台,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淌得擦不及。从解放前爹当了穷人会的头头,被民团抓住活埋了,娘带着她和弟弟改了嫁;到荒年颗粒无收,八岁的她领着弟弟去讨饭。说着说着扯到了六零年吃食堂,孩子爹饿的得了浮肿病,死在麦秸窝里,一家人不敢哭出声,用破被子把老汉捂得严严实实,扯谎说老汉病了。恐怕让队长知道了,少给一瓢稀菜汤。呜呜……嗨嗨嗨……
队长一听不顺耳,忽地站起来,公社包队干部却抢前跑上讲台,攀着老慢的肩膀,大娘大娘,你别伤心了,赶快下去歇歇。
老慢被搀了下来,路过生产队长身边,队长怒气正盛,跺着脚吼她,叫你说前节,谁叫你说后节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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