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母亲出意外死的时候，钟致远的情感还有所克制，而这次父亲安然睡去，却叫他全线崩塌。他痛哭失声，涕泪横流。无论亲朋好友谁劝，都只看到一个完全失仪的男人，不由得叫人心酸。殷兰拉着钟致远的手，忍泪相看，她说：“致远，别难过了，以后，咱们好好把日子过好，让老人都放心……”而钟致远拉着殷兰的手，像个孩子似地哭道：“殷兰，以后你和我都是这世上无父无母的人了。”殷兰一听这话，仿佛当胸被人戳了一刀，她捂住胸口站立不稳，身子摇了几摇，钟灵傲一个健步上前，扶住了她。殷兰泪眼模糊看一眼扶住自己的女儿钟灵傲，又看一眼与自己执手相看的丈夫钟致远，她喊一声“致远——”，又喊一声“灵傲——”，热泪长流。钟灵傲很平静。她把殷兰扶着到边上坐下，又返回来塞了一叠纸巾给钟致远。钟致远手抖抖地接过那叠纸巾，却仍然情绪失控，只一味痛哭，并不去擦鼻涕眼泪。钟灵傲只好又从钟致远手里拿过纸巾，她像个母亲，替她的孩子一下一下擦拭着眼泪。她把替父亲擦过眼泪的纸巾团在手心里，她对着钟致远微微一笑。她从爷爷死后，由始至终都很平静。
本来，钟致远是将她母亲葬在老家的，后来父亲也走了，他就把他父母的坟都迁到了S城的青山墓园。他想离他们近点儿。
钟灵傲读高二就住校了，殷兰热烈地期盼她考一个好大学。而钟灵傲只是笑笑。殷兰不上班很久了。家里没人的时候，她会练练瑜伽，学学煲汤，偶尔也看看书和电视剧。钟致远在家闲着的时候，他看书或是写几笔毛笔字或是在阳台上侍弄花草，他和殷兰各管各的各干各的，常常谁也不说一句话，但都觉得温暖。
钟灵傲每周五回家。她每次回家，殷兰都会很隆重地对待，忙着给她做许多好吃的。殷兰会头天晚上就开始写菜单，她眯起眼睛，在台灯下一笔一划地仔细写着。洗完了，把写好的菜单举起来，拿远一点才看得更清楚。
钟致远通常这时候也会凑过来，他深深地看着举着菜单细瞧的殷兰，他笑着说：“有必要这么隆重吗？”殷兰也笑着乜他一眼，把菜单朝他脸上扬了扬，几乎是有些娇嗔地说：“你不隆重吗？”钟致远就轻轻把殷兰一只手拉住，他柔声说：“兰，是不是眼睛有点花了？去配副眼镜吧？”殷兰的脸微微感到一阵发热，“谁老花了？你比我大两岁你还没戴老花眼镜呢，我哪里就用得着了？”钟致远忙举手做投降状说：“是是，你没有老花，应该是我先老，我先老。”他一边说一边把殷兰一只手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这是夫妻间少有的亲昵动作。殷兰差一点又落下泪来。从她婆婆丧事那回，她又一次身下红流滔滔后，她竟然再也不必为此烦恼了。不但不会突然红流涌动，连女性的月例假，也就这样悄悄地告别了。殷兰悄悄去医院查了下，竟然是一切都好。她有些忐忑地问医生：“医生，我会不会有点早？”医生倒笑了，“这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只要健康就好了。”殷兰倒不好说什么。她没有告诉钟致远她已经这样了。此时，面对钟致远的亲吻，她原本想将头倚靠到他胸口，可犹疑了一会，却是罢了。殷兰站起身来，把手抽出来，她柔声说：“你不是说要练练字吗？我去给你泡茶。”殷兰泡了茶端过来，她有一点出神地看着正埋头写毛笔字的钟致远，他虽然两鬓微霜，但脸部的线条还是那么刚毅，而且他也一点没有发福。钟致远人到中年，依旧是令女人怦然心动的一款，殷兰心里突地一跳。
那是一个安静的周六的下午。中午丰盛的午餐过后，钟灵傲很难得地自告奋勇要洗碗，钟致远在收拾桌子。殷兰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依稀之中，仿佛她父亲那熟悉的脸也漾在眼前了，“兰兰，你现在活得多好啊，爸爸很开心。”殷兰好像听到她父亲的声音。不一会儿，母亲也加入了，她的脸也荡漾着笑意，她温柔地说：“兰兰，你看你现在活得多好哇，还记得妈说的吗？不为难别人就是不为难自己……”她不知不觉就靠在沙发上眼皮沉沉地睡过去。
殷兰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屋子里极其安静，连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一下下走着都听得分明。殷兰本来想喊致远或者灵傲，但不知为啥，她嘴张了张，没有出声。她轻悄悄地掀开毯子坐起来，把脚伸进居家拖鞋，她就这样故意无声无息地挪步到了钟灵傲的房门口。房门没有关，只是半虚掩着。殷兰忽然不敢推那半虚掩的房门。她在房门外静静地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把眼睛从虚掩的房门处朝里望去。钟灵傲和她父亲钟致远一起睡在床上。和衣睡在床上。如果他们还是像钟致远带着小时候的钟灵傲和衣午睡的样子——钟灵傲的头枕在钟致远的胳膊上，钟致远半搂着钟灵傲——如果还是这样，殷兰都不会觉得怎么样。她可能还是会像个贤妻良母一样上前去给这父女俩盖一条毯子。但现在不是这样，现在是钟灵傲侧身睡着，而她父亲钟致远和她对面侧身睡着，钟致远的头埋在钟灵傲的胸口——乳房之处，心腹之间！他们俩睡得既安详，也甜蜜。
殷兰在房门口看了一会，她像跋涉千山万水一样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地回到了她蜷缩的沙发。她躺下来，又把毯子盖好。她现在只有把这个午觉继续睡下去。
殷兰瑟缩在沙发上，让眼泪无声地流了一会，然后她千方百计命令自己平静。钟致远和钟灵傲不知何时从房里出来的。殷兰听到钟致远走到沙发跟前看了看自己，他像是对钟灵傲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咦，奇怪，你妈妈还没有醒。”
“那就让她多睡一会呗。”钟灵傲说，然后她话语一转，娇嗔地问“爸，你刚才睡得怎么样啊？”钟致远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哦，爸爸睡得挺好的。我都不知我就……”
“爸，睡得好就好。”钟灵傲说。殷兰从撩开的眼皮缝里看见钟灵傲将一只纤纤玉手盖在她父亲钟致远的唇上。
那天以后，殷兰悄悄跟踪了钟致远两次。他等在钟灵傲的学校外，她出来，他就笑着迎上去。他带她去校外不远的河边散步，然后又带她去吃她喜欢的牛腩面。他们笑得很开心。
又过了一些日子。有一天，殷兰和钟致远两人在家，殷兰问他：“致远，你希望灵傲考一个好的大学吗？”钟致远愣了一下，然后低声回答，“当然啊。”
“致远，你希望灵傲的人生之路一帆风顺吗？”殷兰又柔声问道。
钟致远斟酌了一下，回答说：“如果可以，哪个父母不这么希望自己的儿女呢？”
殷兰就笑了，她还是柔声说：“那就太好了。”
再过了一周，钟灵傲从学校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两位客人。殷兰给她介绍说，“来，灵傲，来认识下妈妈的闺蜜好友，快喊淑玉阿姨——”钟灵傲就只好对着一位和她妈妈年纪相仿的女士喊淑玉阿姨。
“这是你淑玉阿姨的女儿，叫小柔，比你大几岁，可懂事乖巧的一个孩子，快喊小柔姐——”钟灵傲就只好对着一位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喊小柔姐。
钟灵傲喊完小柔姐就愣住了。因为那小柔姐的身材、脸型、五官都和自己长得挺像的，就是气质不一样。小柔，她就像她的名字，娇小温柔。而钟灵傲，她就像她的名字，灵透骄傲。
钟致远就在这时候开门进来，“啊，灵傲——哦，家里来了客人？”
“致远，来——我给你介绍……”殷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热情介绍。
钟灵傲冷然看着她妈妈反常地热情着，她爸爸温和地客气着。钟致远看着小柔的时候，脸上一愣，旋即和殷兰一起招呼客人坐下。
天又要黑了，好戏又要开场了。钟灵傲在心里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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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9-16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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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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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6 12: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