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剑 于 2021-9-14 22:53 编辑
【注】本文3166字
一、
凌晨,浓郁的檀香气味裹胁着薄雾在村落里四处缭绕,香气的源头便是岳母大人每月必来的朝圣之地。今天是初一,老岳母很早就到了,她颤巍地走在宝塔香阵的空隙之中,仔细辨认着方位,最终选定了一顶13层塔香,交了钱,便熟练地开始祷告。
院子里所有的宝塔香都将会被陆续点燃,只要有新来的香客买,就被会点上一只,天大亮的时候,香火规模已是十分壮观,烟雾弥漫,仿若仙境。除此之外,还有两只丈高的香炉,里面燃着各式散香,炉前有跪拜的垫子,磕头的人,四面八方地作着揖,整个院子里虽人影攒动,竟是雅雀无声。
岳母大人出生于大户人家,三磕九拜做得中规中矩,她一如往常一般,从院子外一直拜到高香炉,再拜到东西厢房,所有的菩萨面前她都虔诚地做完一整套仪式,等回到堂屋的时候,就差不多轮着她的号了。
堂屋里光线很暗,浓烈的烟气熏得香客们个个眼圈发红,人们手里拿着号,围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喊到里屋里面的号,会有一瞬间的骚动,有人便会举着号码硬生生地挤将过来,悉悉嗦嗦一阵儿响动过后,屋子里很快又重新开始静默,所有的人都抻着脖子,仔细听那仙姑讲卦。
老岳母跪在仙姑面前的蒲团上,报上了孙儿的生辰八字,忐忑地等待着。
“这孩子,要出事儿啊!”仙姑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说出的话如同掉落在地上的针。那针仿佛呼地又从地上跳起,直直地刺入了岳母大人的心包,这让她顿时感到气血不畅,呼吸艰难。
“菩萨”岳母大人挣扎着说道,“求菩萨保佑啊!”
她低下头,看着地面,心中很是绝望,菩萨果然一卦就算到了,天意如此啊!
仙姑盘了盘手中的串珠,再次开口,“今年还能不能参加高考,就看这个月了。”
“求菩萨保佑啊!”岳母大人有些哽咽,除了磕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放心吧,我会管的”仙姑继续说道,“你先请些文昌经带回去吧,一个月后再来找我。”
离这次高考还有六个月,一个月的文昌经是三百块,半年一千八,到专门收钱的小徒弟那里交了钱,岳母大人的荷包袋空了。
“这钱省不了,必须掏啊!”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二、
岳母大人是左中堂的岳母,这叛逆的孙子却不是左中堂的儿子,他是左夫人亲大哥的孩子,叫胡晃。娘家侄子,命根头子,左中堂知道胡晃在胡静心目中的份量,他甚至觉得,胡晃极有可能是解救自己的唯一机会了。
“我妈说,胡晃要出大事儿。”胡静手里折叠着纸盒,头也没抬地说道。
“没事,今年咱还上李正的班,李正能管得了那小子” 左中堂小心地回道。
他并不知道胡静在叠什么,从娘家回来之后,胡静就一直坐在那里,客厅里堆着的纸盒越来越多,花花绿绿、杂乱无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但左中堂却不敢问,他看向胡静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让咱妈放心,我明天就去办!”左中堂表态。
“那是我妈不是你妈!”胡静突然把手里的盒子一摔,瞬间高八度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左中堂老脸一红,不敢再说话,只得卑微地搓着手。
如果不是母亲夜以继日地在家敲木鱼,胡静这次是不可能回来的,可一想到那些肮脏的画面,胡静的脾气还是按奈不住了。
这个家曾经是她最安全的堡垒,可现在,她感觉住不下去了,决心要进行一次大清理。
胡静翻出了所有可以找到的包装纸袋,一个一个地裁剪、折叠,开始手工做收纳盒。那些名片、线头、化妆品,实在太多太零碎了,每次打开抽屉,都让她心烦意乱、坐立不安,还有那些被扔了一次又一次的旧袜子、松口毛衣,这次要全部清理出去,这个家,太乱了,已经乱得她无从下脚!
对于胡晃,胡静已经管了十年了,她管得心力交瘁,她想让嫂子把这孩子带走,可面对母亲,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胡静把车开到了校门口,胡晃却死活不肯从车上下来。
“你为什么不进去?”
“不想去!”
“还有半年就高考了。”
“不想考!”
“你想气死我吗?你这样对得起谁?”
胡静崩溃了,她甚至有些相信母亲说的话了,胡晃是真的被鬼上身了。她伏在方向盘上,开始无声的哭泣。良久,她拿起手机给左中堂发了一条信息:“这次你再搞不定胡晃,我们就离婚吧!”
左中堂原是A市环保局里的一名小科员,后来业务做得好,政策又吃得透,竟一路晋升,成了领导面前的大红人,人称左中堂。这些年,他在A市小有名气,人前人后都能说得上话,为了胡晃的事,左中堂早就是学校里的常客了,熟门熟路,他觉得这事儿并不难办。
但这是高三最后一次分班了,又在岳母和胡静面前夸下了那样的海口,左中堂心中也不敢大意,分班公布的这一天,他早早地就去学校等信儿。
可任校长好象失踪了一般,怎么也联系不上了。左中堂不由得有些紧张,“难道是不方便开机?”
左中堂找不到人,只得和其它家长一起去学校门前的榜上找名字。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这后,终于在“普通班”的名单上找到了胡晃,左中堂如雷击一般,张大了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胡晃是彻底去不了李正的班了!
“该死的任狗竟摆了我一道!”左中堂只觉得气血上涌,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开始出奇的愤怒,转身就去了星媒体找海红。
“海红,你告诉他,这事儿没完!”左中堂脸色铁青。
“托关系的那么多,估计他也为难呢。”海红给左中堂倒了杯茶。
“我要告他!拿钱不办事儿?他还算个人吗?!”
“别忘了,你也有公职。”
“大不了鱼死网破!”
“至于吗?只不过是你大舅子家的孩子而已。”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现在就实名举报他!”
海红有些傻眼,从没想过这种事也会如此不可收场,名单已经公布了,就是说破天,胡晃也调不了班。再说,那么多家长的眼睛又不是摆设。
没放到明面儿之前一切都还有机会,可如今,彻底歇菜!
三、
十五这天,岳母大人又去上香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上香的人少了很多。香塔全不见了踪影,只剩两只高香炉内点着些散香。派香的师傅不再负责点塔香了,他穿着皮裤子,拎着小红桶,领着三三两两的人往小河边走,桶里是香客们带来放生的鱼和乌龟。
岳母大人有些慌张,小声问了一圈后才知道,仙姑这是要出游了,最近都不会再接待香客了,她有些着急,“这次要多问些才好,若是高考前仙姑不回来,孙儿可怎么办?”
岳母大人管不了神仙的出游,心下失落,可也没办法。她终于不用再挤香阵了,一路虔诚地祷告,跪拜,很快便完成了仪式。
“最近好多了吧?”仙姑说道,脸上有自诩功劳的光彩。
“好,好一点。”岳母大人不敢反驳。
“我说了管就一定会管,放心吧,继续点文昌经,高考没问题” 仙姑脸色少了些许的从容。
“赶紧下一位吧。”
香客们突然没了规矩,堂屋里有些嘈杂。岳母大人被挤出蒲团,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回家后,她竟病了,后来又挣扎着去了两趟,可偌大的院子,说空就空了,只留得一个看院子的小徒弟。徒弟说,最近都派不上号了,仙姑出游,什么时候回来要看缘分了。
岳母大人后悔万分,最后一次没能把握好,应该跟着那些人,替孙子放生两只乌龟才对,不过想到仙姑说了高考没问题,她心下又稍稍安了些。
左中堂 “威逼利诱”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推翻已经公布的结果。海红竭力劝和,左中堂当着校长的面删掉了录音,但校长还是不放心,拍着胸脯表示,胡晃上大学的事就包在他身上了。
胡晃的报道是在分班公布的第二天,他来到这个陌生的班级之后,一切都变了样。他再也不用看李正那张虚伪的脸,也不用烦那些关系户帮派。刚开学几天,任校长就找胡晃谈了三次,从人生哲理讲到学习和进步。胡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关心,只是觉得很奇怪,总有种是校长自己要考大学的错觉。
校长和他说,如果想要自由就考到别的城市去,胡晃突然觉得,这主意倒也不错。
胡静的收纳整理一直在继续,该清掉的垃圾迟早是要被扔出去的。她倒也不急,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直到左中堂的衣物和鞋袜开始被一一打包,左中堂才明白了那些纸盒子的用途。
左中堂心中苦闷,却无所发泄。海红请了一桌说和酒,左中堂大醉,酩酊之际,去找了老岳母忏悔,他告诉老岳母,为了净化仙姑村里的空气环境,为了执行国家的环保政策,不得已才封了仙姑家的房子,他很想求得岳母的谅解。
岳母大人敲着木鱼,最终只是说了一句,“酒色之徒,怎封得了神仙的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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