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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9 16:0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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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走着走着就散了 于 2021-9-9 16:14 编辑

  玉芬将家里该找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在衣柜一处缝隙中搜出个毛币。这令她很满足,本来也没指望真能找出什么,多一毛就比少一毛强。原来她兜里有九块五,现在变成了九块六毛钱。她将钱又仔细数了一遍,然后捋好揣进裤兜,走出家门。
  清明已经过去有些天了,在这座北方的城市里,西北风还没转过向来,外面依旧有些冷。不过玉芬现在心里很暖和,今天是女儿福福十四岁生日,晚上玉芬要给女儿做一碗她最爱吃的红烧肉。福福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家里日子过得艰难,从不和别人攀比。今早玉芬特意煮了两个鸡蛋,福福兴高采烈吃得喷香。福福毕竟是孩子,装出来的高兴模样瞒不过大人。吃午饭时,丈夫老海就问福福,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呢,你想要点什么?福福说我什么都不要。老海说生日了嘛,咋也得意思一下。玉芬也在旁边附和。福福想了想就笑眯眯地说,要不,要不妈妈再做碗红烧肉吧。
  玉芬最拿手的菜就是红烧肉,肥而不腻,香喷喷亮油油的,看着就有食欲……福福很高兴地上学去了,孩子高兴玉芬和老海也就跟着高兴,不过俩人的高兴只是写在脸上,心里都在琢磨买肉的事儿。买肉需要钱,想到钱就让人心里有些犯堵。昨天居委会派人挨家挨户收有线电视费,玉芬本不想交,还和人家说了自己家平时不怎么看电视没有闭路也一样等等闲话,被收费的人好一顿数落,说不能因为你一家自私而耽误了整个单元看电视。玉芬不自私,但玉芬舍不得钱,可气的是收费的人就好像知道玉芬家里只有六十块钱一样,偏就收那么多。最后玉芬还是把钱交了,交过钱后玉芬就剩下五毛钱,交过钱后玉芬盯着那仅剩的一小张紫色小票惆怅了半晌。傍晚老海回来,从兜里掏出些零碎钱,玉芬数了两遍,整整九块。
  老海现在蹬三轮车拉脚。原来干这行收入还可以,一天下来也能赚几十块钱。每月老海须上缴三百元管理费给城管所,三轮车和烤羊肉串等行业现在都归他们管。后来蹬三轮车讨生活的人越来越多,拉车的都快比坐车的多了,拉一趟活已由原来的一块钱降到五毛,城管费却还是三百。如今蹬一个月三轮挣到三百块钱都有些困难,老海只好拖着不交。城管的人真不白吃干饭,人都机灵得很,老海每天做贼一样防着他们,还是被抓了两次。每次被抓人家才不稀罕和你多废话呢,推上三轮车就走。城管所里因欠管理费被没收的三轮车堆得和山一样高,交上一百块钱就可以随便再挑一辆。
  想起老海玉芬心里就有些酸酸的。老海气管不太好,白日里每个五毛钱都会让他好一阵气喘吁吁。老海年轻时多么英俊多么魁梧啊,那时他干电工,人长得楞楞角角要模是样,喜欢穿格衬衫,每天风风火火穿行在车间里,挂在屁股后面的那堆螺丝刀、钳子、扳手等物件叮当作响,真是爽朗利索。玉芬和老海同在重型机械厂的铆焊车间,她开二十五吨的天车,工作时像躲在鸟巢里一样独自待在高高的天车里,心里很是惬意。她喜欢自己的工作,也喜欢老海。记得那时还是玉芬主动追求的老海呢,不主动怎么行,老海年轻时绝对是姑娘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玉芬也不赖,皮肤白静五官也端正,当然最惹眼的还要数皮肤好。在铆焊车间,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有几处特有的标志,那就是脸上的色斑,玉芬不,玉芬每天待在“鸟巢”里,皮肤依旧白嫩细腻。在没有什么吊件需要天车抓拿时,玉芬就高高在上透过天车窗满车间寻找老海,然后就瞪大眼盯着他看,越看越喜欢,也越看越焦急,想老海每天都是在那帮年轻女工热辣辣的目光中走来走去,而自己却缺少接触老海的机会,如果时间长了老海被别人先下手为强了可怎么办呀?后来玉芬终于想出个好办法,就是时不时地让老海到天车上来修电路故障。没故障不要紧,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嘛,玉芬不是今天将某根线路拔下来,就是明天又将火花塞的触点处垫上个纸片,让车打不着火,等等,反正都是些小毛病,反正都得令老海急忙忙地捂着屁股后面的那挂工具往天车上爬。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了,三来四去的两人就好上了。当他俩向还蒙在鼓里的车间同事发喜糖时,人们才恍然大悟。那时车间领导正准备打报告到厂里要求换一部新天车呢。
  过去的那些个日子是多么幸福啊!要是工厂不裁员就好了,要是裁员不裁到自己和老海头上就好了。下岗并没有让老海多么沮丧,他相信自己多的是力气,支撑个家还不成问题。每月上头发给280块钱的生活保障金,细想一下那些钱能买200斤大米,200斤大米一个月怎么能吃得完呢?人是饿不死,只怪现在的钱也实在是毛得很,处处都须大把的钱啊!最要命的是工厂将前些年分配下来的福利房变成商品屋卖给职工,虽然便宜也得几万块,这一项就把多年的积蓄掏空不说,还欠着亲戚朋友一屁股带肋巴的债;现在供一个孩子念书也真是难,今天校服钱明天资料费的,每次福福不情愿的开口都免不了的让玉芬心惊肉跳一次;更要怨自己身体不争气,患上了磨人的肾结石,总便血不说,疼起来半天直不起腰来。去医院需要好多钱,家里没有,好在这病有个维持的办法就是大量喝水,这简单,水还是喝得起的,只是有病缠身想找份工作再就业就困难了,现在身体壮实的人找份工作都不是容易的事儿呀!
  天空晴朗阳光明媚,玉芬现在首先要去鼎新小区一老板家,去喂猫。据说那老板一家人去国外旅游,要两个月后才能回来,保姆放假,临走时将猫托付给了家政公司派人照顾。家政公司的人又找到玉芬,玉芬早就在那家公司挂上号了,这么久也没被安排过什么工作,主要是因为她身体不好。这个活轻松,每天去给猫添加食物换换水处理一下猫砂就成,一个月可得一百五十块钱。
  老板家的房子很大很华贵,玉芬只在电视中见过如此气派的住所。两只猫一白一黄,眼睛都是瓦蓝瓦蓝的,长得既细又长,玉芬也叫不出那是什么品种。每天玉芬需要在它们各自的猫碗里投进一袋半“妙鲜包”猫粮,还要打开一听猫用罐头,不能重样,今天是蔬菜明天就得是鱼虾,再一天换成肉类的。家政公司的人特意交待过要给猫补充好营养,不能饿瘦了猫,还说每只猫都值上万块,须小心伺候着才行。玉芬就总想不通,再怎么说那也是猫呀,怎么会金贵到如此地步呢?瞧它们吃的东西吧,香得人都恨不得吃上两口。玉芬曾好兴地去超市踅摸过,得知她每天从一大纸箱中拿出喂猫的那些东西,加在一起价值差不多有五十块钱呢!玉芬在惊讶的同时,心里也不免隐约有些气愤,气的是啥自己也说不清楚。比如今天,听那两只猫吃得呼噜噜作响玉芬就想过去踢它们几脚,想了想又没敢,急忙新打开一桶纯净水将两只猫的饮水碗添满,为猫的便盆换好猫砂,然后拎着裹有猫屎猫尿的半垃圾袋旧猫砂离开了那所豪宅。
  该去菜市场买猪肉了。
(十多年前的作品,发过榕树下,转来为小说赛助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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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1-9-9 16:05 |只看该作者
  玉芬有阵子没来这里买肉了,卖肉的那几个人她差不多都认识。老海刚下岗那会儿也卖过猪肉,谁知起早贪黑地一个月忙下来,卖掉二十多头猪竟赔了六百多块。干什么都有窍门,卖猪肉更是如此。老海不笨,那一个月当中他也学到了好多东西,但也就只是停留在入门而已,老海不会活学活用,也不肯狠下心用上些手段。赔了钱老海也死了做生意的心,就想凭力气吃饭,和几个穷哥们南下去打工,在一工地出苦力。南方潮湿,老海很不适应,身体就是那阵子折腾坏的。到了年根儿,工头一拍屁股没了影,老海一分钱没赚到还搭上了几百块的路费……
  下午前后不沾边的时辰,菜市场里卖菜的比买菜的要多。有好几伙人聚在一起甩起了扑克。玉芬先是到卖调料的摊位上买一袋酱油和一袋白糖,这是做红烧肉必不可少的两样作料,酱油一袋八毛钱,比瓶装的便宜六毛,白糖一块四,两样共花去两块二毛钱。玉芬将七块整钱揣好,用剩下的四毛钱买了一棵葱和一小块姜,然后来到卖肉的摊位。她的印象里自己要买的五花肉是三块五一斤,所以特意留出七块钱来买肉,买两斤,不但福福能吃个够,也能给老海解解馋呢。
  卖猪肉的摊位一共有三家,并排摆开。把头的没人,第二个摊位中有几个人在玩扑克,闹吵吵地赌着小钱,案板上也没有玉芬想要的那种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穷人多了真不是什么好事情,现如今有钱人都去超市买肉吃,菜市场里的肉都是供应给一般老百姓的,排骨、里脊肉等稍贵些的反倒不好卖。第三家摊位上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案板前蜷缩着身子打盹儿。他叫李大斜楞,当初老海卖肉时有过交往,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一只眼若是瞧门另一只眼看着像正瞟向窗户。玉芬不喜欢李大斜楞,倒不是因他的斜楞眼以及眼角处终日挂着的眼屎,也不是为他满脑门子的褶子以及藏在褶中的泥垢,而是讨厌他那一副流里流气的做派。每次见到玉芬李大斜楞都会挤出满脸怪相,用一只稍微正常些的眼睛在玉芬身上扫来荡去,阴阳怪气地说些不着调的话。
  以前就听老海说这个李大斜楞不是什么好东西,坐过二十来年大狱,所以玉芬心里在讨厌他的同时还有些怕他,一般都躲着他些。但今天不行,今天是福福十四岁生日,今天玉芬要给女儿做一碗红烧肉吃,李大斜楞的肉摊上就摆着那一大条五花三层的猪前脖肉。玉芬拿起那块肉仔细打量了一番,心里很是满意,见李大斜楞一直没有睁开眼来,玉芬不得不叫醒他:
  “喂,还做不做生意?”
  李大斜楞懒洋洋睁开眼,见是玉芬,立即将脖子往前伸了伸,堆出一脸的坏笑:“是玉芬大妹子呀!我刚还梦到你了呢,梦到我和你一起做生意……”
  玉芬也不看他,指着相中的那条肉问:“多少钱一斤?”
  “四块五。”
  “怎么这么贵,不一直是三块五么?”
  “那是啥时候的黄历了,一个月前就这价,四块五。”
  “便宜点吧。”
  “成,大妹子说话啥时候都好使,四块钱给你好了。”
  “三块五吧,记得以前都是卖三块五一斤的。”
  “大妹子你有没有搞错?现在肉头都卖三块一斤了。”
  李大斜楞所说的肉头是指从猪身上剔下的那些淋巴等杂碎。原来肉头都是便宜卖给动物食品厂做猫粮狗食等,现在一些小饭馆争着买回去做肉馅,价格都是被他们抬起来的。
  玉芬仍然怀有买两斤肉的最初愿望,她兜里只有七块钱,要不然也不会和讨厌的李大斜楞费口舌。“就三块五吧,我要两斤。”玉芬的声音软了下来,稍带些恳求的味道。
  “就四块,再过一会儿连这点肉都没有了。要不——?”李大斜楞拉了个长腔。
  玉芬仰着脸盯着李大斜楞那只望向一边的眼睛,等待着他说下去。他卖的关子使她重新看到了买回两斤猪肉的希望。
  李大斜楞将脑袋往前凑了凑:“要不这么的吧,嘿嘿,这肉你不出钱就可以拿走,只要你陪我找地方乐上一次,去你家去我家都行……”
  玉芬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还没等李大斜楞将话说完就厉声骂道:“放你妈的狗屁!我还不买了呢。”平时玉芬很少骂人说粗话,但对李大斜楞不骂不行,那是个登鼻子就上脸的主儿。
  说完玉芬扭身就走。不过她走得很慢,按她以往买东西讨价还价的经验,一般卖主看到客人转身要走时都会在价钱上让点步,少赚点也比不赚强嘛。可是今天李大斜楞偏不吃这套,根本就没有妥协的意思,只是讪笑着用耙钩子一样的目光追随着玉芬的背影。最后玉芬不得不失望地站下了。她咬着嘴唇算了一下,兜里的七块钱买不了两斤猪肉可也差不到哪去,少点就少点吧。这么想着她便又返回到摊前,也不想和李大斜楞再磨嘴了,指着她相中的那块五花肉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就从这块上给我割七块钱的。”边说边伸手去口袋里掏钱。
  钱呢?
  左边裤兜没有!
  右边的裤兜也没有!
  记得明明是买葱姜前揣进兜里了呀,怎么会没有?玉芬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身体各部位的血液一劲儿集中涌向头部,令她有些晕眩。钱呢?难道是又掉了?去年夏天玉芬就丢过一次钱,去年夏天学校开运动会,要求参加检阅的学生都穿白衬衫蓝裤子白运动鞋,玉芬到商场先为福福买了件白衬衣,后来转到卖鞋的柜台前就发现口袋里的几十块钱都不见了,鞋没买成,晚上福福什么也没说,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好一顿痛苦。好在第二天一大早老海从朋友那借了点钱及时将一双白运动鞋送到了学校。现在想起来那件事心里还疼得慌呢。“钱呢?”玉芬边叨咕边四下里踅摸着,“钱呢?福福的红烧肉啊!”
  玉芬昏沉沉的,低着头顺来路搜寻,李大斜楞冲她嚷肉已经割好了她也没听见,她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七块钱和一碗红烧肉,眼睛也开始有些花,有时地上的一片菜叶也被她看成是一张钱,扑过去一把抓起。失望,一次次的失望如一柄重锤,将玉芬的身心敲得嗡嗡作响。她先来到卖调料的摊位,盯着地面仔细转了两圈,没有。又转到买葱姜的地方,还是没有。她向摊位上的人打听:“看到我的七块钱了么?”她问每一个迎面走过来的人:“看到我的七块钱了么?”所有的人都不拿好眼神看她。再往下寻,就回到了李大斜楞的肉摊前。她脸色苍白,眼前总是浮现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及女儿福福中午临出门时的笑脸。
  李大斜楞拎起那块肉冲她嚷:“你还要不要?一斤八两,高高的。”
  玉芬眼睛盯着那块肉,嘴上说:“七块钱。”
  李大斜楞说:“嗯,零头我不要了,七块钱。”
  玉芬说:“红烧肉。”
  李大斜楞说:“这肉就是为红烧肉准备的料。”
  玉芬说:“便宜点,红烧肉。”
  李大斜楞说:“不能再便宜了,已经给你抹去零头了。”想了想他眯逢起斜楞眼又动起了歪脑筋,将半条脊梁骨甩了过来,凑过脑袋低声说:“要不,我再给你加上这些骨头,怎么样?我们乐呵一次?”
  玉芬说:“七块钱啊,红烧肉。”
  李大斜楞将肉和骨头一起捧起来:“咋样?你要不要?”
  玉芬伸出两只手:“给我吧,我要做一碗红烧肉。”
  李大斜楞以为玉芬答应了,忙不迭地扯过个塑料袋,三下五除二将肉和骨头装好递了出来,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问玉芬:“去哪里呀?”
  玉芬接过那袋东西紧紧抱住,像是有人要和她抢似的,转身就走。李大斜楞赶紧招呼另一肉摊内一个正玩牌的人,吩咐他帮忙照看一下,然后从案板下钻了出来,急忙忙地用两道不平行的目光寻找玉芬的背影。
  出了菜市场,李大斜楞撵上了玉芬。
  李大斜楞问玉芬:“我们去哪儿呀?”
  玉芬说:“我回家。”
  “好,好,去你家也成,等会儿,我叫辆三轮车。”
  那时玉芬的脑子里还有些混沌发懵,似乎是在梦中一样。当李大斜楞将她让上三轮车时,她还有些纳闷,想这个讨厌的人总跟着我做什么呢?他怎么坐到了我身旁?
  从菜市场到家坐三轮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一路上玉芬也想明白了些事:自己真是该死又把钱弄丢了,那是给女儿买红烧肉的钱,七块钱;女儿最喜欢吃红烧肉了,今天是福福的生日;钱丢了就买不成肉,那么自己抱着的这一兜肉是哪来的呢?对了,是身边的这人给的,凭什么要给自己呀?他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要不把肉还给他吧,还了吧,不行!给他吧,不,今天说什么也得给福福做上一碗红烧肉吃!……
  越想玉芬把那袋肉抱得越紧。她还有些木的脑海里不时涌现出福福见到桌上那满满一大碗红烧肉时欢呼的样子。
  一路上,玉芬感觉四周很空旷,像夜晚一样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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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9 16:0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走着走着就散了 于 2021-9-9 16:12 编辑

  下车,进楼。玉芬家住一筒子楼一层,她抱着那一大袋东西腾不出手来掏钥匙,也不想让跟在后面的李大斜楞进屋,就转过身对李大斜楞说:
  “我到家了,你,你回吧。”
  “回去?那,那什么,我帮你拿着肉,你好开门。”
  李大斜楞说这话时,正巧楼梯上有人下楼。玉芬也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在楼道里和李大斜楞扯不清,就掏出钥匙开了门。李大斜楞跟在后面,猴子一样闪进来,把刚才从玉芬手中夺来的那袋东西放到墙角处后,直起身就过来要抱玉芬,吓了玉芬一跳。
  “呀!干嘛呀你?”
  “玉芬呀玉芬,我,我老早就看上你了,我,咱们乐呵一下吧。”
  “不行不行,想什么呢你?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
  “玉芬大妹子,就一回,一回行不?”
  “半回也不成,你快走吧。”
  “那,那啥,刚才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我答应你?答应你什么了?”
  “答应和我乐呵一下呀,要不我跑这儿来做啥?”
  玉芬想起了什么,不由低下了头,声音也小了许多:“不,我没答应。”
  “那你这肉和骨头是哪来的?”
  “我,我钱丢了。”
  “就是嘛,没钱还怎么得这么多肉?来吧,就一回,一会儿就完事,谁也不知道。”说完李大斜楞又过来抱玉芬,并将嘴往玉芬脸上凑。玉芬扭着脸厌恶地推开了他。
  玉芬说:“不行,真的不行。”
  “你瞧你咋这么倔呀,现如今这早就不算啥事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说你也不亏,那些肉加一起要三十多块钱呢,现在找个年轻小姐才多少钱……”
  李大斜楞近乎哀求地絮叨着。俩人就那么站在过道中。玉芬满脸通红,低着头,像名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李大斜楞的好多话他都没听清。她还有些晕,脑袋很空,身体也空,只想李大斜楞能快些离开,只想赶紧去厨房做一碗红烧肉。
  最后李大斜楞有些不耐烦了:“到底行不行啊?”
  玉芬抬起头:“什么?”
  “咱俩乐呵一下。”
  “不。”
  “就一回。”
  “不。”
  “我保证谁都不告诉。”
  “不。”
  “唉,不行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不过这肉我得拿回去了。”说完这话李大斜楞弯腰拎起了那袋东西。玉芬盯盯地看着,就在李大斜楞转身准备出门的刹那,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冲过来一把夺过那个鼓鼓的塑料袋,牢牢地抓在手中。
  “不行,”玉芬说,“不行,你,你可不能拿走啊,我今天一定要做碗红烧肉。”
  李大斜楞就势抓住了玉芬的手,笑呵呵地斜楞着玉芬说:
  “这世上哪有白吃肉的好事呀?”
  见玉芬没有挣脱,他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将玉芬拦腰抱住。
  玉芬本能地想反抗,可不知怎的却一下子软了下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闭紧双眼,皱着眉头,两排牙齿不住地打战。“天啊!”她的心里惊呼道,“我的天啊!”
  玉芬的不再拒绝让李大斜楞心花怒放,手上的动作也更加的放肆,在玉芬身上四处揉搓着。
  “我们去床上吧。”
  “不。”
  “那,那我们去沙发上吧。”
  “不。”
  其实玉芬根本就没听清李大斜楞在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拒绝着他的请求。她感到自己像羽毛一样的轻,早已脱离了地面,飘啊飘的,飘啊飘的,她想停下来,想稳稳地站到踏实的地面上去,想抓住些什么安定一下自己,但什么都没有,身体离地面越来越远。也没有任何东西可让她挥舞着的双手把握一下。
  李大斜楞将玉芬的身体翻转过来背对着他。他很有些力气,做起动作来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他大口喘着粗气,用一只手箍住玉芬的腰,一只手解开了玉芬的腰带。他把玉芬的裤子褪到脚脖处了,接着他把自己也弄成那个样子了,他的手按到了玉芬的正经处了,而玉芬还站在那里飘着,飘着!李大斜楞在背后推了玉芬一把,使玉芬变成了一只虾米,变成虾米的玉芬终于抓到了一样东西,她的双手拄到过道旁的鞋柜,急忙紧紧抓住。她的腿不停地抖着。当身后有一丝痛楚袭来时,她不由得“哎呀”了一声,不过那声音是响在心底的,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紧闭着眼睛。
  “玉芬,玉芬呀玉芬……”李大斜楞不住声地叫着:“玉芬呀,我的玉芬,玉芬……”
  ……
  后来李大斜楞不叫了,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扭过头望向门口,那里正站着一个人,一个如木头桩子杵在那里的人。
  那是老海,老海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老海张着嘴瞪着眼如尊雕塑般站在那里。
  这一望不要紧,李大斜楞的头发恨不能竖了起来,整个人都傻住了,大有灵魂出窍的感觉。不过他反应还算挺快,没等老海缓过神来,拎起裤子又如猴子般从老海的身旁窜了出去。
  老海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从他身旁窜出去一个人多少让他清醒了一些,他扭头盯着那个人的背影,听着他急促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干净后才回过头来,就见他老婆玉芬撅着又瘦又尖光溜溜的屁股还伏在那里。
  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以后老海差点没晕过去,接着他咆哮着冲向玉芬,一脚踹在玉芬的屁股上。玉芬像只球一样滚出有两米多远,脑袋“怦”的一下撞到卫生间的墙上。
  老海是回家送肉来的。下午时他打了个临时工,有家大食堂要卸一卡车面粉,老海和另外两个三轮车夫干得很卖力气,食堂的那位胖管理员不讲道理,本来答应卸完面粉后每人发十五块钱,但最后只给了十块。老海和他理论了一通,除了谩骂和脸上的一口唾沫外什么也没得到,气得老海直想动手打人。生气也没有用,老海也习惯了这种生气,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想起中午时对女儿的承诺,老海就去菜市场买了两斤猪肉,惟恐老婆玉芬买重复了,所以急赶慢赶将肉送回家来,进门时他还在纳闷门为什么没锁。
  ……玉芬的鼻子里流出一汪很红的血,那血让老海高举的拳头再也没有落下去。结婚这么多年老海从没打过玉芬,架是吵过,但没动过手。老海身上还挂着一层雪一样的面粉,脸色发青浑身抖个不停,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玉芬。
  “你,你,你怎么能……”
  玉芬还有些发愣:“我……”
  “你什么?瞧你都做了什么啊!”
  “老海,我……”
  玉芬的目光转向自己的下身,愣了一下后不由发出“哎呀”的一声,这次她喊出动静来了,一切游离的东西渐渐又回到她的体内,脸变得通红。她急忙站起身,提上了裤子。
  “说,刚才那人是谁?”老海挥舞着拳头怒吼。
  玉芬软绵绵地靠着墙,神情可怜巴巴的。
  “你,你怎么能这样啊!”
  玉芬的眼里一下子涌满了泪水:“老海,我的钱丢了。”
  “丢了钱就得丢人吗?那人是李大斜楞?”
  玉芬的泪水流了下来。
  “这么不要脸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玉芬的声音嘶嘶啦啦的:“老海——”
  “那种人你也往家里领?”
  “老海,我要给福福做红烧肉。”
  “那你就拿自己的肉去换?”
  “我的钱丢了。”
  “你也好意思?”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撅着屁股给人家搞还说不是故意的?我都看见了,我真恨自己怎么不是瞎子呢,我都看见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啊老海。”
  “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真是丢尽了!明天全世界的人就都会知道,我老婆让李大斜楞给搞了,给搞了啊!”
  “老海啊——”玉芬凄惨地又叫了一声,两手一下子捂住了脸。
  空气凝固了好长时间。
  ……老海进屋坐到一张很旧的沙发上,重重地喘着气,不时用拳头使劲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他还有些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肯定是真实的,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玉芬拿开捂着脸的手,很仔细地擦干眼泪,踱进屋来,凄惨地看着老海。
  “老海,你别打自己了呀。”
  “我没本事,我没本事打我自己还不行吗?”
  “老海,我对不起你。”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啊?”
  “你打我吧,打我一顿出出气也好。”
  “我没脸活人了,这日子过得还有个什么劲儿呀?”
  “要不,老海要不你就杀了我吧。”
  “杀你干嘛,我现在就想杀我自己。”
  “我早就不想活了。”
  “我也早活够了。”
  “要不,老海,要不我们一起死掉算了。”
  “死?怎么死?”
  “你先杀我,然后我再杀你。”
  “扯蛋!”
  “那,要不我们都吃老鼠药吧。”
  “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啊老海,我早就不想活下去了。”
  “你也不怕死?”
  “老海,我现在怕的是活啊!”
  “那好,就这么定了!”说完这话老海将巴掌重重地拍到茶几上。
  就这么定了以后两人感到少有的轻松。玉芬坐到老海身旁,两人你一句他一句地开始研究“一起死”的细节问题,就像是在商量去哪儿旅行一样,少有的轻松。说到福福,最先想到的是将她托付给她爷爷,又一想老人的身体不好,若是再带个孩子难免多个累赘。后来老海说:
  “哪儿也不送,我们就带上她吧,要是有阴间的话我们还是个完整的家呢!”
  说完这话老海咧开嘴笑了笑。
  玉芬也抿着嘴笑了笑,伸出手将老海的胳膊紧紧抱在怀里。
  接着就该落实老鼠药的事了。老海口袋里还有今天挣到的五块钱,最主要的是他有三轮车,就由他去市场买药,玉芬留在家里做全家最后一顿饭——红烧肉。临出门前,玉芬将那位还在国外的老板家房门钥匙交给老海,让他交到家政公司去,嘱咐老海要告诉人家赶紧另外找人去喂猫,那猫金贵着呢,别饿瘦了。
  老海蹬着三轮先去家政公司送钥匙,然后来到市场,直接奔杂货摊买老鼠药。毒性最强的是一种名为“三步倒”的,据说老鼠吃上后走不出三步就会毙命。其次是“敌鼠强”。 不过那两种药的价格都超过了五块钱,老海买不起,最后老海花一块六买了包“灭鼠灵”,摊主介绍说那种药毒性后劲儿也不小,一般的老鼠是挺不过去的。有毒性就行,老海很满意。他用剩下的钱买了瓶高梁酒,还给福福买了只又红又大的苹果。
  天已经擦黑了,整座城市变得模糊起来。老海慢悠悠地蹬着三轮车往家返。一切都要结束了,他的心里出奇的平静,甚至还有些后悔没有早一天做出今天的决定。路灯将他的影子一忽儿拉长一忽儿缩短,只有他垂直处在路灯下时地面才会什么都没有,一片干净的光亮。路上还碰到两个要乘车的人,他也没停。“老子不干了!”他在心里大声地说,“不干了!”

  半个月过去了。
  老海走出市人民医院。那天有很好的太阳,既温暖又明亮,使得老海一时半会儿的适应不过来,眯着眼过了半晌才小心地睁开眼睛。
  玉芬和福福再也感受不到这么好的太阳了。现在老海就要去二十里外的市殡仪馆,取回存放在那里的玉芬和福福的骨灰。
  半个月前的那天晚上,老海家里真是比过年时还欢庆。女儿福福换上了件平时舍不得穿的衣裳,高兴得蝴蝶般在屋里飞来飞去。她好久都没有如此开心过了,妈妈做了好大一碗红烧肉不说,还有一盆酱骨头。对了,还有那只苹果。小学时福福有篇作文在全市小学生作文比赛中获奖,题目就是《一只苹果》。老海让她又朗读了一遍,大概意思是:爸爸买回一只苹果,他喜欢女儿就给了她,女儿心疼有病的妈妈,就把苹果给了妈妈,妈妈又体谅劳累的爸爸,结果又把苹果给了当爸爸的。一只苹果转来传去,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甘甜的苹果。
  那顿晚饭吃了好长时间,老海喝酒,玉芬也第一次陪了一杯,辣得直流眼泪。后来,后来老海还把手搭在玉芬肩膀上傻傻地问她:
  “这辈子嫁给我你后不后悔?”
  玉芬就咯咯地笑了起来,满眼深情地说:“若是有下辈子我还让你每天往天车上爬。”
  老海望着玉芬说你还是那么漂亮。
  玉芬抚摸着老海脸上的皱纹说你老得可真是快呀!
  ……
  两人就那么卿卿我我老半天,在一旁的福福一劲儿抿着嘴乐,眼里也渐渐蒙上了一层晶莹的东西。
  半夜时福福肚子疼得终于挺不住了,父母的卧室门闩着,喊也不开,她就跑到外面叫人。后来是邻居将三人送到了医院。
  福福贪嘴吃的肉多些,玉芬虽没吃多少但她体质太弱,两人都没抢救过来。老海还挺经折腾,灌肠洗胃昏迷了一周后,又睁开了眼睛。由于昏迷的时间过久了些,老海的神智总是时好时坏。
  市里有关领导得知情况后很关心老海,承担所有医药费不说,还指示民政部门帮助老海度过难关。第二天就有人给老海送来五百块钱。
  来到殡仪馆已是下午,坐小公共车花了老海十块钱,让他多少有些气愤。交上四百块钱买了两个骨灰盒,盛上他最亲最爱的两个女人,然后用两块红布包上并系在一起,搭在肩上。他要徒步将他的老婆和女儿用肩膀扛回家去。
  就开始走。二十里的路途对老海来说真是不轻松,总冒虚汗,歇了好多次。路两旁有很密实的柳树,枝头说绿就绿了一转眼间就都绿了,老海也不愿去看,因为每次抬头望去时,那些个绿都像是顶大帽子罩在当空,令人透不过气来。
  天完全黑下来后老海开始感觉到饿,才想起自己这一整天没吃没喝呢。他兜里还有九十块钱,有钱了该吃些什么呢?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吃肉,紧接着肠胃就有了好大的反应,很不舒服。“现在好了,一提起肉来就恶心得不行,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馋那败家的物什了呢。”想到这儿,老海顾自咧开还有些发青的大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离城市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看得见城里闪烁着的点点灯火,如天上的星辰般,一闪一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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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1-9-9 18:49 |只看该作者
你这排版,真是。。。。

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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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1-9-9 19:09 |只看该作者
太惨了。想不到《雪落无痕》的作者是你,抱歉。写得实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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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1-9-9 21:25 |只看该作者
婉兮 发表于 2021-9-9 19:09
太惨了。想不到《雪落无痕》的作者是你,抱歉。写得实在好。

没事儿的,就是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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