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出家（4）

啼妃

     四

    殷兰在望乡墓园的墓碑上静静地呆着。殷兰在她家饭桌边上的冰箱上的相框里静静地呆着。殷兰在钟致远办公室办公桌上的相框里静静地呆着。殷兰在钟灵傲寝室写字桌上的相框里静静地呆着。殷兰在钟致远和钟灵傲的手机相册里——静静地呆着。她无论在哪里静静地呆着，都不影响她静静地思考着、回忆着上辈子的事情。

    是的，和钟致远，和钟灵傲，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有二十多年了吧？那是一个晴朗的秋日，殷兰已经叫名二十二了。她高考落榜以后就进了食品一厂去做物资管理员了。工作不太闲也不太累，工资不太高也不太低，就像殷兰她的人，谈不上特别出众，但也并不埋汰。但并不埋汰的殷兰竟然到工作好几年，还没谈过恋爱。她没有主动爱上过哪个男孩，也没有哪个男孩主动来追求过她。二十二岁尚且年轻着，殷兰的父母却着急慌忙安排她这里那里去相亲了。

    这是殷兰被父母陪着第一次出门去相亲。她不愿意。她短发齐耳，素面朝天，穿了一件宽大的近乎黑色的深墨绿长袖衬衣，一条同样宽大到裤腿晃荡的黑长裤，一双黑窝绒搭搭绊鞋。她把自己弄得像个乡镇企业的出土文物。倒是殷兰她妈，快五十了，把圆滚滚的身子裹在一条紫红色暗花的旗袍里，又涂了大红的口红。殷兰她爸倒还正常，半旧的灰色衬衫，下半截塞在裤腰里头，老大的铜皮带扣扣在已经日渐发福的肚腩上，像个基层干部的样儿。殷兰她爸一看殷兰她妈那打扮，再看看殷兰，就皱起两根粗眉毛，“这搞得什么鬼？这到底是哪个去相亲嘛？”殷兰笑着把她爸爸的胳膊挽住，又指指她妈妈，说：“就让妈妈替我去相亲呗！”她妈妈举起一条粗胳膊，做势要打她。

    就在这个时候，她家院子里的铁门被咣啷咣啷摇响，然后响起一个说普通话的男人提高的嗓门：“请问有人吗？请问你们家是有房子要出租吗？”

    殷兰去开门。她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乌黑的头发，白净的面皮，穿着一件白衬衫，衬衫的下摆也和她爸爸似地塞在裤腰里，他脚上那双有些发灰的黑布鞋显露了他的一路仆仆风尘，他还拖着一个行李箱。我爸爸年轻时候就是这样吧？他年纪大了，就会是我爸爸现在这样吧？隔着铁门，殷兰盯着他看了一会，有片刻呆愣。

    “请问你们家有房子要出租吗？”男人温和地又问一遍，他的白净的脸给她盯着看得上了红晕。她又发觉其实他虽然年轻，发际线还是有些高的，这也和她爸爸很像，而且，乌黑的头发还有些微微的自来卷。

    “是看了外面贴的招租启事吧？”殷兰的爸爸看见铁门外的钟致远当时也是微微一愣，但他很快走过来打开了铁门。钟致远微笑着冲殷兰的爸爸颔首点头，然后他微欠着身子走了进来。


   那一天，殷兰没有再去相亲。她就是突然做出不去的决定的。殷兰的爸爸带着钟致远上三楼看了房间，然后俩人在楼下厅里坐着手写租赁合同。殷兰的妈妈穿戴停当，抬腕看看手表，笑眯眯对殷兰说：“租房的事让你爸弄，走，我们先走。”殷兰就是这时候说，“妈我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相哦。”

    “哎，兰兰你也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怎么说变卦就变卦的啦？人家还等着呢……”殷兰妈妈给女儿气得声音高起来。

    “要去你去，反正我现在不去了。”殷兰再说一遍，就打算回自己房间。

    “哎，兰兰你怎么这样？”殷兰妈妈一把把女儿拉住。

    “不去就不去吧。强求的瓜不甜，以后再说。”殷兰爸爸这时候走上楼来，他的身后跟着提着行李箱的钟致远，他还是那样微微欠着身，微笑地冲着殷兰妈妈点头。

    “小钟你的房间在三楼靠右手第二间。”殷兰爸爸对钟致远说。

    殷兰已经挣脱了妈妈的拉扯，推开了自己的房门。靠右手第二间。殷兰的心跳了一下，她就住二楼靠右手第二间。

    殷兰回到房间马上锁上房门。她扑到床上去，她静静地扑了一会，喘了一会，然后坐起身来侧耳细听。她听不到一点来自楼上的声音，就像楼上压根没住人一样。难道那个人会轻功吗？过了好一会，殷兰才明白过来，不对，是楼上那个人很小心很小心，怕吵到楼下的人，才可以这么无声无息。她这一次是仰面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她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是何时因何而微微上扬的。暮色渐渐，殷兰觉出几分寒意，她在晚秋的天气里，嗅到一缕桂花深浓的甜香。

    吃夜饭时分，殷兰换了一件鹅黄色的夹绒长袖旗袍，外面披了件粉杏色的小披肩。殷兰妈妈已经脱了旗袍，换回胸前臀部都印着大朵大丽花的宽大睡衣睡裤，她的额前还卷了两个头发卷子。她看见焕然一新的女儿施施然下楼来，惊得嘴里“哎呀”一声。殷兰爸爸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然后招呼在饭桌上坐着的钟致远说：“小钟啊，欢迎你。”

    人间烟火灯次第亮起，那年秋天，殷兰就这样花儿一样开在了钟致远面前。

   （谢谢观赏，未完待续）

大美丽

这样的文字一看就很有料，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