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剑 于 2021-9-4 21:22 编辑
一,十三点十八分
又一次梦见老榆树。
很真切,真切到可以看清枝叶摇曳,如同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的女秘书腰肢。我摇摇头集中精力,将女人的腰从脑海中赶走,抓紧追寻梦中的树。
人生无论平淡或波澜,总要见过很多树,先要分辨出是哪一棵反复闯进我的梦境。仔细想想,应该是老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毕竟,那棵树的树影里,曾满是我的童年。
那时的夏季,天很蓝日头很晒,午后连空气都仿佛热的嗡嗡发声。家人都下田去干农活,我和家里大黄狗一起躺在树下地上乘凉。阵阵风过,树叶窸窣作响,枝条摇动,不断洒下日光。阳光在脸上移动,暖暖的如一只毛毛虫爬过,也许真是条毛毛虫。榆树上会有很多毛毛虫,经常掉几只下来,虫背上满是毛刺,抓它会被蛰手,且让它爬过去好了。大黄吐着舌头,懒洋洋卧在我身边,偶尔发几声呼噜。但风过带来的木门吱呀声,立刻让它抬头警觉巡视一番,而后继续躺倒入寐。那个阳光的午后很长,透过树缝的明亮光线,至今还可以在我的记忆中闪回。
老榆树很高很粗,春天里长出的又大又肥榆树钱儿很受孩子们欢迎,孩子们,指的是我和邻院小姐姐。小姐姐身手敏捷,经常从很高的土坯院墙翻墙过来,挨着院墙是一个几乎等高的草垛,她会在墙头跳到草垛上,而后打滑梯一样出溜到地上。大黄熟悉她,不咬不叫只摇尾巴。她会爬到很高的树枝上采榆树钱儿,高到令我仰望至头晕。“上来呀。”她冲我喊,我摇摇头,她就扔下一小节带榆钱儿的树枝。我不捡,开始慢慢爬树,不过不敢爬她那么高,只骑着一个大树杈摘榆钱儿吃。
“我9月上学啦,”有一天她一边吃榆钱儿一边骄傲的低头对我宣布,“上学不能来看你啦。”
我有些落寂,就从树上滑下来,不料心神不定,滑到一半脚蹬空掉了下来,突然大黄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扑出来,用后背神勇的接了我一下。然后我俩一起倒在地上,姿态宛如那个夏天午后。
过了一阵,“喝点水吗?”小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身边,手里捧着一瓢凉水。
二,十三点二十三分
“喝杯茶吧。”女秘书甜甜的嗓音把我拉回现实,接过碧绿的龙井,沁人的茶香让我清醒了些。
不,这不可能。我默默的说服自己,你从小生长在南方,家乡压根没有榆树,榆树苗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老榆树了。
那么,应该是和刘慈欣探讨创作的乡村别墅里那棵老榆树。
当时刘慈欣还在电厂办公室里划水,偶尔写些独角兽出没在花园,吃掉几朵牵牛花而被发现的科幻故事。而我在意识流创作上也陷入瓶颈,去那个乡间文学培训班找找灵感。一大群学员中,刘慈欣的大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次在老榆树下,不期而遇的我们,就意识流进行了一次谈话。
树下应该有个茶桌,喝的应该也是龙井,绿茶是不伤胃的,我俩讨论的焦点应该是矢量和维度。
“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四维空间,”刘大脑袋跷着二郎腿,靠在藤椅上侃侃而谈,“意识的流淌不会溢出四维的边界,因而它是一个矢量,永远被困在四维度中。”
“世界是三维的,只有意识是四维的。”我吹水的水平也不差,“比如去火星,一想,意识便到了火星。我思故我在,意识是唯一超越光速的存在。”
看着对方惊讶的神色,我继续讲:“意识是一种高维向低维的渗透,由于有反渗透层保护,高维无法以实体形式进入低维,或者说维度发展是单向的。意识因无形而可逆,借助人体成为可知存在,当人死后自动消失,或回归四维,或再找宿主,没有方向性。”
“看来你还不懂维度。”刘大脑袋一口干了满杯茶,如饮啤酒,继续指点山河,“一个点是一维的,点连成线是二维,无数线构成平面是三维,平面构成立体是四维。”
“不不不,”我打断他,“点也是三维,你所能见的都是三维,这是眼睛的光学构造决定的。说点是一维,是为了便于你理解,很显然你并未理解这点。”
刘大脑袋有些气到了,他跳下藤椅,绕着老榆树走圈。我此时慢慢品着龙井,胃不好,只喝绿茶啊。
“任何高维都可以摧毁低维,我们的世界,只要遭遇一片二向箔,就会烟消云散。”大脑袋不知何时又站到我的跟前。我此刻仰望着他,就如我当年仰望那个小姐姐(如果真有那个小姐姐的话)。
“不可能的,你永远摧毁不了你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维度进阶是单项保护的,不然第一个进入高维的,哪怕仅仅进入戴森球阶层,也会摧毁所有自己的未来之敌。也就是说,按你的理论,宇宙将只有一个文明存在。”
“那么你的意识如何做到逆向的呢?”大脑袋依旧咄咄逼人,但之前的居高临下似乎少了很多。
“我也不知道。”我老实承认,“根据相对论,三维的尽头是光速,超越光速进入下一个维度。二维的尽头是静止,低于静止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你怎么看意识流?”
“低维是高维的投影,我们要做的是将所有投影组合到一起,那便是意识的全貌,高维的全貌。”
“这简直比柏拉图二元论还疯狂,你要搞三元论,四元论,N元论。”
我低头品茶默不作声,开始思考为何空空的基本粒子能组成原子,那种空只是人视力所不见,也许本是满满的意识。积累之后成为原子分子细胞组织,量变质变嘛。可若那样,眼前这棵老榆树岂不也有意识?高维度的交流又是怎样的情形?想到这里,我不搭理大口喝茶的刘作家,抚摸着树皮,绕着老榆树慢慢转圈。
喝完茶的刘作家又滔滔不绝起来,什么介质动力学与三维文字,时间线迁越和量子纠缠,十一维度带来的普林尼式大喷发,质子衰变和硅基生命体,云云。我则充耳不闻,潜心于意识流动。
那一刻,或许老榆树告诉我很多,它变成过一棵橡树,在环地中海的某片森林里滋长年轮。它曾化作一棵松树在格鲁吉亚的第比利斯生长。噢第比利斯,我少年便晓得那有一个印刷所,老榆树的化身或许被制成为一份份传单,深夜出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它们会冷吗?高加索是寒带吧。那种寒冷,冻坏了许多人,许多情怀,包括那个著名俘虏的爱情。“怎能忘掉那陡峭的峰峦,荒漠的草原和涓涓的清泉”吟诵几句,我感觉已经开始和老榆树高维交流。
“醒醒吧,有泉水,草原又如何荒漠,”耳畔传来刘作家的嘲讽,“意识流不要玩成自相矛盾呦。”
这次,我竟无力反驳,因为手被一只毛毛虫扎到,火烧火燎。
三,十三点三十分
“总裁马上回来了。”女秘书甜甜的提醒,再次将我拉回现实,被茶壶烫了一下,我困意全消。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没去过乡间别墅,认识的唯一一个刘大脑袋,是电视剧《乡村爱情》里那个。我只是这个公司的公卫,按要求午休时间给总裁办公室打扫卫生,捎带小憩片刻。
可老榆树,在真实梦里不断出现的老榆树怎么回事,但现在已顾不上那么多。我连忙收拾好茶具。整理抹布,喷壶,吸尘器等清洁工具,带着它们快步离开总裁办公室。在门口,我礼貌的站在一边,向迎面走来,如老榆树一样粗壮的总裁致敬让路,又向有着疑似邻家小姐姐一样容颜的女秘书行注目礼,然后如同中了一片二向箔,让自己光速消失。
此时才猛然想到,老榆树,原本是我的网名啊。意识果然高维度,只要接近临界值,它立刻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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