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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分享】前进巷隔壁邻舍（5） [复制链接]

啼妃

主楼

发表于 2021-8-29 10:1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NO. 5
　　602的老翁家是最后搬来的，但他家装修是最豪华的，他家的人走路的脚步声也是最重的，按照我老妈的话说，那是震得整栋楼都哐哐叫。

　　翁师母喜欢穿滚粗的高跟鞋，后来她家两个女儿小蝴和小蝶也是如此。但她们就算穿了十厘米以上的高跟鞋，好像也都不会超过一米五五。我老妈对这穿滚粗的高跟鞋笃上笃下的翁师母很没有好感，尤其是她还喜欢人还在天桥没上楼，嘴里就先很肉麻地喊起来：“龙仔，蝴仔，蝶仔，我的乖乖仔耶，姆妈来的家咯——”如此一路重重地跺着楼梯板，一路嗲嗲地喊上来。我老妈在家只要一听到这声音，就会蹙眉撇嘴摇头，然后故意把大门打开一点儿，人却不露脸，然后又乒乓一声把门关上。

　　但不久翁师母就主动来敲门送吃的了。那时候，虽然是住着楼房了，但邻里之间还是经常会互相分享美食。比如403的黎师母就会做很好吃的落苏干和南瓜干，503的莲姨退休以前是在幼儿园食堂做事的，所以她做的菜包子也很可口。很多年里，黎师母如果做了落苏干或者南瓜干，莲姨如果做了包子或是清明粑，总不会忘记端满满一碗来敲我家的门。我老妈也会回赠的，但她又不大会自己做，就会买一些罐头啊或者沙琪玛之类的糕点和邻居分享。话说那天翁师母来我家敲门，送来一个刚从烤箱里烤出来的喷香蓬松酥软的面包！那时候，在我们那儿，谁家掌得起烤箱啊！这个面包的气质和翁师母的披肩大波浪、大花衬衫、包臀裙、粗高跟其实是很搭的。我老妈虽不很习惯，但也没能量拒绝。

　　那面包我吃了，的确好吃。但我老爸表情凝重地看着我和哥哥们吃，然后他就对我老妈说：“下次表接她家送来的东西了，我敢肯定，她只送了我们家，别人家都冇有的。”我老妈就一愣。那时候我们和邻居的礼尚往来，绝不分什么上下彼此，一定是送了东家又送西家，家家都有，家家都送到。我老妈就说：“你又晓得？”我老爸说：“叫你不要接你就不要接，不用问那么多。老翁一个开**的，最后能混到我们这栋楼里，还不都是靠四拉里送礼拉关系？”我老妈就若有所悟，然后又撇撇嘴：“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啊。”我老爸就拂袖而去。我老爸在他人生的后面几年还是很有男人气概的。

　　但翁师母对我老妈热情非凡，她又一次来敲门是来邀我老妈到她家去看她新装修的房子。我老妈既耐不住心里好奇，也耐不住心里泛酸，反正她是去看了。看完回来对我老爸说：“老翁一个开**的本事好大好有钱哈，你看他家都弄了墙裙。”我老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早晚出事，”他总结道。

　　后来果然翁家出了蛮多事。

　　第一次是翁师母突然又来敲门，对我老妈说她要将一对真皮沙发搬到我家来放一段时间，因为她家放不下。我老妈反应不过来这里面有啥蹊跷，就不知怎么拒绝。结果那天我放学回家就看见我家厅里多了一对紫红色的豪华真皮沙发。但我老爸回来一听说是翁师母家寄放在我家的，他就第一次主动跑到翁家去敲门。开门的正是翁师母，她脸上先是一愣，然后立马露出十分夸张的笑容，“哦哟，是陈书记，真是稀客，来来来进来坐……”我老爸不理这一套，他十分冷淡地说：“老翁没在家吗？”翁师母说老翁不在。我老爸继续说：“那就请你把你放在我家的两个沙发赶紧搬走，越快越好。”翁师母的脸色又变了一下，又继续堆上笑，“哦这个沙发啊，陈书记是我不好，我和陈师母打了招呼，忘记和您也说一声……”“不用说了，你赶紧搬走，越快越好，不然我就对不起了。”我老爸最后说。“把你家的真皮沙发丢出去”这种话他可能说不出口，但肯定做得出。

　　那对真皮沙发从我家搬回老翁家没多久，就叽里咕噜被人搬下楼搬到别处去了。除了搬走真皮沙发，这些人还从602搬走了老大的彩色玻璃鱼缸，老大的彩色电视机和冰箱等……总之，老翁家值钱的东西好像搬得所剩无几了。然后几个彪形大汉就推着个头瘦小、耷拉着脑袋的老翁走了下来。家家户户都关着门，但所有门后面都有几双眼睛。翁师母和她的三个子女小龙小蝴小蝶留在602，保持了令人感到吃惊的静默——那是真正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第二天，翁师母梳头化妆穿高跟鞋花裙子，如常上下走动。看到邻居照样主动招呼，“哎，陈师母，好早哈！”“哎，你去买菜啊？”搞得别人倒不好问什么说什么。我听到我老妈对我老爸说：“只怕母的比公的更厉害些，不过我看到她脸上的粉往下落，里面的皮发灰。”

　　但只过了不久，老翁就回来了，他原来开**，现在继续开**，屁事没有。他们全家就像没有人来搬过东西，没有人来带走过老翁一样，继续热闹地过日子——见人热情嘻笑地打招呼，高跟鞋笃得整栋楼都哐哐叫。我老妈又跟我老爸说：“老翁虽然不是干部，但他家里那位好厉害哈！”我老爸不可置否，只交代说“少和他们来往。”

　　翁家出的第二件蛮大的事是因为他家的崽翁小龙。翁小龙长得又白又壮，学习成绩一点都不好，而且很早就开始混姑。但他竟然被他爹妈弄进了银行工作。他家看来的确是很有背景很有本事。翁家除了602这套房子，据说后来在六单元，在另外一个新楼盘都置了新房产。翁小龙就把他家在六单元的那套房子做了他藏娇的金屋。他一会和五医院斯斯文文的护士，一会和五中的音乐老师，混的姑个个都是绝色美女。

　　那个痴情的五医院的护士，她和翁小龙好了不长一段时间就被他抛弃，但她竟然天天守候在翁小龙藏娇的金屋门口。翁小龙换了新人在金屋里快活，丝毫不为护士所打动。终于有一天，我和我老妈在楼梯间见那斯文的护士拉着翁师母的袖管痛哭哀求：“阿姨我求您帮帮我，小龙他……”翁师母奋力甩开姑娘的手，脸色毫不客气，话也毫不客气，“表这样表这样，你们女崽俚自己一点都不庄重，认还没认得几天就岔开腿给男人睡，就算是我的仔我也没办法，这都是你们自己两厢情愿的事，我管不了哈……”

　　“阿姨，我已经有了小龙的……”护士最后哀哀地说了半句，眼泪刷刷刷流了下来。翁师母听了一愣，旋即说：“那我也不晓得你是和哪个有的，你们年轻人的事都是今朝跟这个明天跟那个，啷个哇的清楚……”就抬起脚来咚咚咚地上去了。

　　紧跟着他家的翁小龙就出了事，这一次和上次带走老翁不一样，这次是警笛长鸣警车呼啸开来，然后几个穿警服的人实打实在拿铁铐子把翁小龙拷走了。据说是贪污。银行可不是好单位吗？翁小龙一被拷走，602就传出了呼天抢地的哭声，和上次老翁被拷走的全家寂静形成了强烈对比。

　　后来我是听我老妈说，老翁家里倾家荡产保住了翁小龙一条命。几处房产全部卖出，602各种值钱的东西又一次叽里咕噜滚下楼去。老翁的白头发草一样长起来。翁师母之前喜欢染黄头发，现在则染那种跟假发一样的墨黑的颜色。我老妈还说，翁师母不顾脸面地去找到那个五医院的护士，求她为翁小龙生下那个孩子。哇，我第一次觉得她辣手了。我问我老妈，“那护士肯了？”“怎么可能？人家一听说翁小龙出了事，立马就解决了。她自己是护士，还不好解决吗？”我听了倒失笑起来。

　　但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翁师母却仍旧给身在牢笼中的翁小龙找了一个老婆，还操办了酒席。翁师母到楼上楼下打招呼时说：“到时候请一定来喝杯水酒哈，我小龙结婚哦……”听的人除了笑，不知如何接话。翁小龙被关在牢里是千真万确的事，难道翁师母失忆或者是疯了吗？并没有。结婚的那天，翁师母给翁小龙请了假（真是难以想象，她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请到这假的）。翁小龙他像所有的新郎官一样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手臂里挽着他本人并不很熟悉的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出现在大家面前。我很怀疑那时候婚宴中坐了一桌身着便衣的警察——牢里的人请假出来结婚，总是要有警察守着的吧？

　　而且，看到新娘时我也吃了一惊。这也是一个肤白貌美的美女，她叫小倩。她是我一个同学的同学，之前在华兴百货公司站柜台当营业员。不久之前，我陪着我同学一起去华兴看过小倩一次，她先是冲我甜美一笑，然后就对着我同学哭诉起她要怎么从家里逃走。我同学告诉我说小倩家有八个子女，日子过得好难，她父母都压榨她等等。我敢肯定，在婚宴上小倩绝对认出了我，但她装的就像从来不认识我一样。

      结完了婚，小龙继续去坐牢。小倩成为了翁家如假包换的新媳妇，她和翁师母同上同下，笑得十分温婉。我们在楼道里遇见时，小倩也会说：“哎，你好啊！”但那就是和刚认识的婆家的邻居打招呼——她不愿意我认出她。

　　又过了不久，小倩的肚子像蒙古包一样鼓了起来。二楼的屠老毛坐在门口吹风，看到翁师母牵着小倩走了下来，他就阴阴阳阳地说：“就怀的孕啊？”翁师母理直气壮地笑着：“是哦，忙不完的一代又一代！”我老妈说，翁师母不但给翁小龙请假让他从牢里出来结婚，而且之后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她会亲自送小倩到小龙牢房附近去开宾馆让他们做夫妻——小龙也争气就小倩也争气，他俩三下五除二就把种子种上了！

　　小倩让翁师母心想事成地得到了孙子小亮，而小龙在他儿子小亮满了八岁以后才从牢里出来。这期间我已经离家。探家时总可以看见小倩带着她儿子，她儿子长得白白胖胖可喜，但她育后却长了一脸雀斑。她学会了像翁师母一样对人打招呼和给笑脸，学得十分技艺纯熟。有一次，她又一次以那种热心邻居的口吻向我打招呼：“凤凤回来的？”我微笑地看了她好久，并不应声。她在我微笑的注视中，渐渐低下头去。

　　再后来是老翁得了肺癌，七七八八拖了大半年走了。老翁还没死的时候，我大哥有一天跑来说，他在莲花塘看到翁师母和另一个老头在散步。我老妈说：“你看错了吧？”我大哥说：“我啷个看错了呢？我*她娘的，我真想冲上前去问她，老翁都还冇死，你个死老太婆就等不及和别人瞎搞了？”我老妈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我老妈说，“翁师母她撑这个家也很不容易，所以她做什么，我都不感到很奇怪。”

   翁小龙还没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听说小倩还是闹了一次要和他离婚，但被翁师母镇压了。翁小龙从牢里出来以后，两人欢天喜地了一阵子，继小亮之后又造了一个女儿出来。再然后又过了几年，翁师母手里竟然又抱起一个洋娃娃般的小囡囡。翁师母逢人就解释说这个孩子是她捡来的，和她命里有缘，但明眼人一看，这小孩长得和她儿子翁小龙一模一样。小倩是从来不看也不抱这个小孩。翁师母有年纪了，连小倩也渐渐老了。

                           啼妃 2021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