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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破壁记
一
幕蔼苍茫,远山中隐隐传来钟声。崎岖山道上,一位少年书生微笑道:“听听暮鼓晨钟,真让人凡俗尽消。”他旁边一人也是十七八岁年纪,却剽悍强壮,剑眉星目,与那书生的儒雅俊秀全不相同。那人道:“什么暮鼓晨钟,明明是晚钟嘛。凡俗尽消,我的饥渴却还未消。陶兄惯会苦中作乐,照我看来,也不过是画饼充饥。”
那书生陶原听他成语用得不伦不类,想笑,又忍住了。二人循着钟声往前行去,约摸一柱香时分,依稀见到一座寺庙。庙顶的绿色琉璃瓦,衬着漫天晚霞,发出金翠交辉的夺目光焰。
陶原笑道:“你看那庙,庄严堂皇,真有些佛光普照的意思。”那精壮强猛的小伙子道:“你怎知是佛光?我看倒像妖气。”陶原忙道:“罪过罪过。剑兄也不怕佛祖嗔怪。”那“剑兄”这才笑道:“别叫我剑兄刀兄,爽爽快快的,叫个阿剑便是。要不是令兄托我照顾你,我跟你这半瓶醋的酸丁可真合不到一块儿。”陶原不以为意,反觉得他爽直痛快,当下加快脚步,随他往庙里去。
那庙看着近,其实却有些距离。来到山门时,天已全黑,几点疏星散于天幕。陶原见匾上题着“镜花寺”,暗忖:“难怪天下尼姑都叫‘水月庵’呢。”
知客僧将二人引入禅房,指右首第二间于二人暂住,又奉了素斋。阿剑大大咧咧送了他二两黄金,他却坚辞不受。阿剑大奇:“世风日下,贪财的和尚见得多了,一毫不取的出家人居然还没绝种。”
饭后二人在院中闲步。归鸦“啊啊”而鸣。隔着枯枝,已窥见了一轮冷月。陶原打了个寒噤,阿剑道:“你冷么?”捏捏他衣衫道:“穿得也不少嘛。”陶原笑道:“剑兄……阿剑兄习武之人,自非小弟可比。”阿剑叹道:“要不是在这庙里,我就打两趟拳疏散筋骨了。”陶原笑道:“原来你心中毕竟还是有所敬畏。”
“善哉善哉,施主有心了。”
陶原一回头,见一老僧身披玄色袈裟,含笑合掌,立于院中。三人互相见礼,方知这老僧法号焦木,是“镜花寺”住持方丈。三人坐于树下青石板上。秋来夜凉,石面上有股寒气,陶原撑不住,把衣服下襟垫着,重新坐下。阿剑道:“老方丈为何不叫‘色空’、‘玄寂’,而叫个‘焦木’呢?”
焦木手抚树干,仰头看着树梢道:“此树已有三百年树龄,某夜为雷所击,一分为二,枝干尽数烧焦。谁知几十年后竟又部分恢复元气,再添了几片新叶。这般生生不息,令人景仰,老僧便改了法号,叫做焦木。”阿剑道:“原来还有这个典故。”向那枯树左看右看。
知客僧送来三盏清茶。陶原取一盏喝了,咳嗽一声,便想吟诗。阿剑忙拦着他道:“好兄弟,求你莫再五绝七绝的哼哼。一路上我听得头也大了。方才一听老方丈说这树的来历,我就知道你要诗兴大发。”陶原大笑。焦木也微笑道:“陶施主若想赋诗,倒有一物,比这月下树景更堪吟咏。”陶原道:“哦?敢问……”焦木领二人穿过院子,绕开大雄宝殿,至一小小精舍之外。那门上布满灰尘,锁也有些锈了。陶原道:“屋里难道有什么奇物?”
焦木“喀”的一声开了锁,阿剑心想:“奇怪,明明是把陈年旧锁,这么容易就打开了。”不及细想,与陶原并肩而入。焦木指指对面墙壁道:“施主请看,墙上壁画,可还入得了方家之眼么?”他说得客气,语气中却流露出自傲之意。陶原一笑,见那墙上绘着三幅壁画,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照上去,显得凄迷万状。
第一幅画绘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纵横繁盛的街市,笔致工细,栩栩如生。第二幅是几个女子,或正面,或侧面,或采花,或舞蹈,或怒或笑,眉眼口鼻,神态气韵,竟似活的一般,其中一女眉心有粒红痔,鲜妍明媚,端雅秀美,容颜绝丽。陶原毕生未见过这般丽人,不觉痴了。
“嗬哟,这里还有个赤发鬼!”
阿剑哇啦一嚷,陶原才回过神来,只见最右边一幅画,近处土黄,远处赤红,烟尘中遥见一红发巨人,身高数丈,盘膝而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目瞧不清楚,但一股狂悍霸气却澎湃欲流。陶原向焦木道:“这人是谁,这样大胆?双手分指天地,不是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吗?”阿剑见他一语参破玄机,在旁笑道:“读书人倒也有些见识,我可有三分佩服你了。”又赶紧加上一句:“只有三分。”
陶原笑而不答,只看焦木。焦木抚着那画道:“陶施主果然好悟性。这个魔头便是‘霹雳神魔’苏没底。”阿剑道:“外号响亮,名字好怪。”陶原沉吟道:“苏没底……莫非他魔性未张之前,俗家姓苏么?”焦木点头道:“正是。传说此人法力雄强,佛道两教都不放在眼中,因自信他的神通深不可测,没边没底,故取此名。”阿剑一哂道:“这般狂妄,不提也罢。”他转而去看第二幅图。焦木道:“两位不妨猜上一猜,这壁画与外面的枯树有何关系?”
陶原还没答话,阿剑抢着道:“外头那棵是楠木,这面墙也是楠木,多半是从树身上砍下来做的。”陶原拍手笑道:“只怕猜对了。”焦木微笑道:“两位一般的心思敏捷,实与壁画有缘。这雕画的墙面就是院中楠木建的。也只有珍贵的楠木才配得上这样精妙绝伦的壁画。”
陶原目不转睛的看画,道:“方丈之前说观此画更增诗兴,小生还不信,此刻却是浮想联翩,佳句迭现于胸。”阿剑忙道:“算了,你找纸笔写去,别在这里扰我。”焦木笑道:“陶施主可知此画出自何人手笔?”陶原道:“正要请教。”焦木道:“凡间哪有如此大匠?”袈裟一拂,喝道:“咄,何不入画神游一番?”
陶原、阿剑只觉背后一阵飓风,身不由己,撞上墙去,眼见要碰得头破血流,却听“嗖”的一声,二人竟被吸入墙里,眼前忽红忽绿,忽人忽兽,目不暇接;耳边时哭时笑,似叹似怨,触耳惊心;浑身忽冷忽热,忽痛忽痒,怪异莫名!
焦木退出门外,锁上铜锁,皱眉步入庭院。知客僧早已等在那里。焦木携了他手,“唰”的一声,钻入那棵枯树的树干。那被劈成两半的枯枝顿时合起,几簇新芽在月色下发出清冷的柔绿。夜风吹来,煌煌寺庙刹时成了几堵破败的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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