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市立医院还不算热闹,甚至有些凋敝的样子,真希望此番景象可以更持久些,便可以从中反映出人们的健康水平的确提高了。
可惜再过一个小时景象便会不同,场景更新,真比翻脸还快。七点半不到,门诊大厅一捱开放,人群涌入,时常可以从挂号窗口排到几乎200米之外的星巴克,咖啡店不在院内,所以延续到外面人行道的这段队伍便很像一条长长的尾巴,但凡可以对这条尾巴形成观念,肯定可以达成颇同的想法:这可真是一条难以甩掉的大尾巴呀!
感慨良多,渐渐便会麻木,甚至视若无睹,我早已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只要别欺我太甚就好,吾有一桌一椅一床,温饱有着,睡躯可伸,即便失却枕头吾亦不复他求。知足者常乐,虽说感觉怪怪的,好像被什么逼着不得不让自己产生满意的感觉,可不管怎么说这种感觉还算真实:的的确确,此际暂无冻馁之虞,不仅如此,放眼若干年后,我也还不致于饿死,只要战争不来,只要我不败家,那么这番满意便会跟随着我,直到我濒临死亡。
所以每每清晨到来,有时天还没亮,只要我醒了,总会听到心里有话传来:去徜徉一番吧,趁着空气新鲜,鸟鸣清脆,人脸清楚,大部分的汽车还停在车位,若干决议还不曾真正付诸行动,那么赶快,奔跑吧坤哥。是的,许多人叫我坤哥,我喜欢。可我又会常常在心里莫名地产生疑问:坤哥谓谁?
六点二十分吧,我从市立医院的门口掠过,有时在公交车上,天若晴好也会骑车。今天又是,因离开吾妈的时候不曾被她特别交待,昨日晚间她的病情也较稳定,各项监测数据符合标准,所以我便不必多加逗留,更多亏吾妈的表情已不能形成可以让我理解的意思,予我麻木的感觉,所以离开她的时候便很轻松,甚至连一声“再见”都不必说,因为她又在昏睡,似在另一个世界,在宇宙的深处,一个我所还不能到达的地方。
不早不迟,应该就在这个时刻,倘医院门口的那个保安记性良好,且似我一样对眼前的路人愿意多加留意,肯于发现的话,那么也许他会记得我,骑车路过这处也有上千次了,真没有一次惹他注意吗?
今天从那里经过,和昨天一样,我在几种计划里还在挑选,吃面呢还是馄饨,汤团?大饼油条?……好像每天都得想想,因胃病故所以可供我选择的范围便较健康的人小了许多,又因早饭乃三餐中最最重要的一顿,于是颇惹我费脑。
真是不曾料到,电光火石的一刻那张脸的出现居然把我所有的计划全部打乱,令我立刻顾不得思考自己的早饭。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戴着眼镜,所以他脸上的油腻之色便更明显了些,又且我真能看出他的眼睛在放着光,两束贪婪而凶狠的光,投到我心里于是马上让我形成判断:这还是个人吗?
看见他的手里正捧着什么,才又定睛观看。这时我还在骑车,从他身边掠过,所以我的眼睛频按快门,足足照了几百幅,又快速地将这些图片进行解析,整理,储存,于此际便得清楚视频:
那个汉子手里擎着的一块煎饼,其中应有鸡蛋,几根蔬菜,火腿肠或里脊肉大概也是不缺。此物热气正冒,同这个汉子两眼放出的光形成美妙的呼应,和谐的很:他好饿。
但见他却并不急于吞咽,端详煎饼颇久,仿佛等待颇久即将如愿以偿可此时却不宜马上接吻,也不要立刻伸臂拥抱,总之,他想再等等。
这时才看见男子的外衣露出一角条纹布,原来他把病号服套在里面了。始料此人或因不堪医院的伙食应该很久了。于是忽然让我想到自己:
我该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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