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病的第二年五月,老三说要从东莞过来看我,他在那边做保安队长,管着二十多个保安。
我劝他别来了,路太远,他也忙,没有那个必要,浪费车钱又浪费时间,再说他也没有钱,他把他的工资还有他女儿的工资都输完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她老婆用自己的工资给他还账,气的和他闹离婚,他过春节的时候都没有钱回家过年。
我挺烦他的,从小就自私小气,格局就一黄豆大,一个一毛不拔的家伙,赌博贷高利贷的事他都敢做,一分钱都没有就敢开始做房子,他的冷漠和自私,像极了父亲,我不知道给他补了多少缺口,填了多少饥荒。
尽管如此,面对他的不堪,我还是会牵肠挂肚。亲情就是这样,也许平时并不念叨,但是遇到对方有过不去的坎,也不能无视,还是会惦记并力所能及帮助。隔着千山万水也要去看望,这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尽管多年的生活磨砺已经把我磨成了铁打的汉了,但我还是十分渴望亲情和友情的陪伴。
老三特地请了八天的假,坐了一夜的火车,还是咣当咣当滴来了,他还有几个小时就快到了才通知我,像走隔壁邻居似的。我忽然涌起莫名的感动,千里迢迢奔我而来,这种事情在我的生命里很少见。
老三的三大毛病:一是壮的像石滚,小肚子圆滚滚的,走路像坦克似的推进,真想扑上去捏一把他肚皮上的硬邦邦的肥肉,想着大半年前我也不输他的身材,一场病把我的身材修的飘逸了,大风里都不敢打伞的那种飘逸;二是一副三角眼还没有变,说实话我不太喜欢看,怎么就练就了一副三角眼呢?我不止一次嘲笑他长得像汉奸像叛徒,他只是傻笑,不争辩、不发火;三是木讷,小样,年纪不大,木讷得都有点像老年的闰土了,属于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在小哥面前有什么好拘谨的?我也不是总对你那么凶。
带他到我经常锻炼的湖边,一起呆了四个小时,他去湖边看别人钓鱼,完了在离我远远的地方坐着休息,连早上给他准备的点心和水都不来拿,怎么啦,怕小哥揍你还是咋滴?小哥我瘦骨嶙峋的打的赢你吗?反正,他就一个木头墩子,不会亲热人。
老三话不多,有点遗传母亲。第一天来的时候说了一直待在我这里陪我,我心里还暗暗高兴,第二天晚上又说想回湖北老家看看老父老母和儿子,难得请到假,我理解他的心情,我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我心里的失落只持续了三分钟,就又平静了,比起双亲和他的儿子,我觉得他们更需要他。
他回家的理由的确比留下来陪我更加充分。我想他不至于因为我说了些怨责他沉迷赌博的话心里不舒服吧?在我的印象里他是出奇的厚脸皮,我也知道说了也没什么用,保证书都写过好几回了,还不是一样屡屡再犯,赌博这玩意真的碰不得,上瘾了难戒。
本来寻思给点钱给他做做样子,那时候大哥也和我在一起,也生病了,老三来的时候连个苹果都没有买,我想着他许是没有钱,可是他说第二天就要走,我便没有那么做,对我而言,能来看我我就心怀感激了。后来我却挺后悔的,这件事一直以来就成了老婆和大嫂的谈资,老婆家的兄弟姊妹的确没他这样的。老婆常说,你家老三真厉害,说的来看你,一个苹果都没买,你以后少和他来往。我也只能笑笑,大家都没有往心里去,笑笑就过了,自家兄弟,毕竟也习惯了,各有各的难处。
来的时候我没能接他,他自己硬是凭着一个门牌号摸家里来了,去的时候,我也没送他到火车站,那时的身体,的确挺虚的。看着他穿的保安的制服,扎的裤带也是折痕斑斑,我找了一套我没穿过的新衣服还有刚买几天的还没来得及剪短的裤腰带给他,他不肯要,我命令似的硬让他换上了,我给他包里悄悄放了一千块钱,本来打算让他把那些钱给他的两位嫂嫂撑门面的,想想他要走了,没这必要了。
我们一大早就出发,在我经常过早的苏式面馆吃了面,给他加了牛肉和鸡蛋,我看他一个劲埋头吃,喝喝啦啦的,也不抬头看我一眼,他的脑门上有细细的汗,鼻梁上也有,我忽然好心疼他,我的上了初一就不愿再上学的三弟,日子过得跌跌撞撞的三弟。
路过水果摊,我给他买了一些橘子苹果,经过克里斯汀饼屋,又买了一大包各式面包,还有几罐石榴汁,他下午就能到家,当礼物也说得过去,他都不愿要,说是带在路上麻烦,但也不敢拒绝我。
走到梅西路尽头,过伯渎港桥,再左拐弯就到了公交站台。老三没心没肺的走在我前面,不知是不是怕我再和他啰嗦他赌博的事。他左手拖着旅行包,右手拎着我给他买的行李包里面放不了的东西,他的背影好敦实,走起路来大屁股左甩右甩的,有点难看,有点喜感,和那时已经瘦的玉树临风的我根本没办法同日而语,这可能是我在这场病中收获的最意外的惊喜,其次,让我认清了人情冷暖的百般滋味。
到站台我正想和他唠叨几句,公交车来了,他乐呵呵的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小哥你保重身体,就急急忙忙的上了车,其实我是想很决绝的说一句:你要再不戒赌我没你这个弟弟了,这么多年赌的惨痛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我没有机会开口,他就逃一样的上了车,上车就只傻傻的站在前面,盯着车的前方,我扯着嗓子冲他喊,后面有座位,他也没回头,或者他没听见吧,车一眨眼就开跑了。
其实,我只希望他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父母的赡养问题一直都是我负责,可他就是做不到。退一步想想,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其实我就挺高兴了。
我的如闷鸡子一般的小我四岁却已经做了外公的老三,我其实没有资格动不动就批评他,他的人生终归要他自己过,千般苦,万般熬,他总是傻傻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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