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有一条拉布拉多八年了,它有一身略显棕色的毛发,是条母狗,名字叫小猪。去年以前,由于工作原因,我得全国各地奔走。后来经营的公司有了起色,客源安定了,日子也渐趋安稳,余下的事情见手下的人也能妥善处理,总算放心交由他们打理。
乐得清闲后,我开始回顾以往的人生:工作冗余、生活劳碌、爱情失败,每天眉眼带着桎梏庸碌奔走,总结起来就是一部反面的人生教材。现在总算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却忽然发现已找不到一种可以满足精神需求的活法。只好机械般重复着三种生活:闲时溜狗,每天巡例跑跑公司,到了晚上便跟铁哥们那江到酒吧卖醉。
那江是个胖子,还是个酒桶,逢酒必喝,逢喝必醉,他喝得半醉的时候嘴里常说一句话:老子祖上是多尔滚手下正黄旗,来人,把不喝的拖出去砍了。那胖子是我初中的同学,毕业后同在S城发展,是一家企业的副总。该胖脾气其实很好,都说心宽体胖看来不假,而且对朋友也特讲义气。当年我公司起步时遇到瓶颈,资金一时缓不过来,那胖子二话不说划了三百万过来说:“老朱我也就这点老本了,若是不够哥只好卖肉了”。当时着实让我一番感激!
中秋前一天那胖子席着酒意醉熏熏的问我:“老朱,你什么时候脱个单?”。我说:我脱单了,你他妈找谁喝酒?那胖子一拳捣我胸膛上说:你这什么话?老子堂堂正黄旗,酒友能组成一加强团。你小子是忘记不了小伊吧?都多少年过去了,人都不在了,你还掂记个毛线。我说,我现在不是还有小猪吗?那胖子瞠目结舌的说:你跟只母狗能搞一辈子吗?还是她能帮你生个儿子?
当时我酒意已到七分,听完此话猛灌一杯酒,心里像是被撕了一道口子,带着绞痛,淌着血,一时间满脑子都是小伊的影儿。酒精的确能放大情绪,无论欢乐,还是悲愤。
小伊是我大学同班同学,大学期间我俩共同参加话剧社,一直挺默契投缘。她人长得水灵水灵的,身材修长挺拨,随便往美人堆里搁,仍能显得出众。可正是因为长得太周正,很快就被一位大四的师兄下了先手。那厮长着一副明星脸,听说是个高干子弟,还玩得一手好吉它。传闻大学期间换过若干女朋友。当时我提醒小伊,这么一个绯闻缠身的男人,你可要小心托付。小伊青春懵懂期,正恋得如漆似胶激情四射,那当儿简直盐油不进。后来到了那位师兄毕业季,这厮竟然招呼不打就开溜了。小伊在校内的人工湖边偷偷哭了几个昼夜,女人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让男人乘虚而入,终于我这积极准备的备胎发挥了用场。
后来我俩毕业后一直在S城打拼,最初我跟小伊进了一家国企,过上三点一线朝九晚五的生活。两年后我觉得无论工资怎么涨,却远远涨不过房价。每天下完班后在出租屋内看着心事重重的小伊,我一咬牙辞职下了海,东挪西借之下开了家贸易公司,于是开始倒腾起南北货运。
事业起步那几年,生意倒还算顺利。只是每年有一半时间奔走在外地,不免冷落了小伊。女人对常年在外的男人总会带着猜忌,每到一地方,她总要让我报地点,晚上要入住哪家酒店?睡前还必须得电话签到。开始我还感激她的关怀备至,后来有几次跟客户谈生意谈得稍晚点,她电话却进来不停说:谁大晚上还谈生意的?可不是满着我花天酒地吧?我开始还有耐心跟她解释: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准老婆,我要鬼混也得看得上那些庸姿俗粉啊? 后来有一次生意没淡成,黄了,我开始对着手机里牢骚不停的小伊充满抵抗情绪地说:小伊你体量过我的辛苦吗?我正在为我们的未来拼命工作,为着你能过上好日子,我连婚都不敢早结。小伊那边声调也猛涨说:朱二,我能时刻打电话给你,说明我心里有你,到我不打给你,说明你已经不重要了。
后来她果然不给我打电话了,那阵子我在东北,路途太远我没赶回去道歉,偶然打个电话给她,她爱搭不理,我便以为她只是还在生闷气。两个多月后我总算忙完手上的事,心急如焚的买了串白金项链飞回S城。等我打开出租屋门,惊得我瞠目结舌,不但小伊人不在,她的行李连同小猪也不在了。我连忙打电话给她问起原因,她闪烁其辞,最后约我到一家咖啡馆,说见面后再聊。
记得见面当天,我提前一小时到达等她。为了劝她,我准备充分连夜翻读百度攻略:《一百句令情侣回心转意的情话》、《劝不回她你找我》等等。小伊总算珊珊来迟,咖啡馆的气芬挺好,四面柔和的灯饰,一排罗马柱上爬满蔓藤,桌面摆着一盆康乃馨,适时奏起的爵士蓝调,这不正是一个你侬我侬的好地方么,我更加的成足在胸。小伊坐下后,我便对着百度攻略里的情话噼里啪啦的使出浑身解数。最终她打断了我说话:朱二,你听我说,我们分手吧!我五雷轰顶,良久说不出话,后来总算缓过来问:小伊,我知我惹你生气不对,可你犯不上说这么决绝的话吧?我们这都走了多少年了?眼看都得修成正果了。小伊忽然语气变得果断:你不在这几个月阿晋来找我了,我接受了他。我听了后气得一拍桌子大吼:你傻啊你,那个当年毕业就甩了你的渣男,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公子哥儿,你还嫌没被人甩够吗?小伊说:要你管,至少他每天能在我身边,一个电话就能见着面,你能吗?话毕也不等我再说话,她提起椅子后面的手袋,转身小跑出去。透过厨窗,我见她上了一辆本市车牌的大奔,想落就是阿晋的座驾。我想起这些年头含辛茹苦的打拼,为的就是给她一个美好的将来,往日情愫偏在此时像电影般一帧帧的回放,我掐着头发低下头,不能自己的发出呜呜的低鸣。
那段日子我不知道是怎样过来的,为了麻痹自己,白天拼命工作,晚上拼命卖醉,努力尝试忘记这个女人,足足一年有余才稍缓过来。这时候小伊的闺蜜春水约我见面,她告诉我一个喜忧差半的消息,说小伊又被阿晋甩了,可分手后发现有了三个月身孕,她找过阿晋,阿晋竟然叫她打掉。小伊一气之下就没再找过他,这段时间整日沉郁寡言,也下不定决心打掉胎儿。我听到消息以后,想杀了阿晋的心都有,拿起手机便想打给小伊。春水却拦着我说:“你这样贸贸然打给她,她也许都没脸见你,还是我来约吧。我想想也是这道理,便摧促她快约。
自那次咖啡馆一别,我都一年三个月零六天没见小伊,再次见到她是在她的住所里。春水按了门铃,开门的时候这个让我魂牵梦绕的美丽女人显得苍白憔悴,小伊见春水身后跟着我,忽然面色大变,惊惶失措的要合上屋门,我一把儿推开冲进去,一把拥她在怀里。小伊也不推开我,举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伏在我怀里呜呜抽泣起来。我柔声说:“小伊,一切过去了,你还有我”。小伊推开我,蹲坐在沙发上,把头深深埋进腿间继续哭泣:“朱二,回不去了,我,我有了那王八蛋的种”。这茬儿我脑子一片空白,但我依然眼神笃,然后过去拥着她说:“没关系,我陪你打掉他,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们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小伊听完后哇一声放声大哭。
但一切美好的愿望,往往一步之遥却变成不可到达的奢望。打胎那天约好是清晨七点半出门,我一大早驱车到小伊出租屋楼下,打电话给她却无人接听。幸好留有她房子的备用钥匙,便上楼去开门。推开房门的时候,场景让我感觉到人生的绝望,小伊一脸苍白,全无血色,床头柜子上摆着一只药瓶子,瓶子底下压着一张信笺。旁边的小猪静静的扒在地上看着它的主人,气纷诡异无比。
小伊只留着一行字就这么走了,走得那样匆忙,甚至来不及挥手告别,信笺一行娟秀的字写着:小朱对不起,我有污点了,我不配得到你的爱,下辈子我必然加倍还给你!我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泣不成声。
小伊走了以后,我觉得整个人生变得灰暗,甚至漫无目的。只有清晨牵着小猪出去散步时,隐隐能感到小伊还在身畔。
这两年我每天清晨必然会遛着小猪来到沿江三路,沿江三路全长大约五公里,在三公里六百五十二米处有一条斑马线,在这地段过路的人很少,所以没设置红绿灯。每次来到这里,我都会让小猪蹲在左则路旁,我先走过人行道,然后待我招手,小猪便会飞快地撒开狗腿子跑过来。路的右则五米开外就是沿江大堤,铁艺的栏栅,原石压顶的扶手,下面就是浩瀚的江水。我公司有一个货仓就在沿江三路的尽头不远处,本市著名企业万氏集团总部离我的货仓距离只有七百三十一步。我每日清晨散步的路线就是家里至沿江三路尽头的仓库,两年来风雨无阻。
一年前我也买了一辆大奔,除了常规时间到4S店保养,每隔两星期有事没事总会到那检查一下车子。一来二去便跟一位叫老徐的带班师傅熟谂起来。
2017年8月21日夜晚十点,我电话吩咐公司物流部的韩经理,明天九点沿江三路的仓库统一发货,未回仓的货物八点前必须回仓清点。然后我打给那胖子:你不是压着万氏的合约未签吗?明早八点劳烦你正黄旗王爷亲自移驾万氏。最后一个电话我打给4S店的老徐问:老徐,白天的那件事办好了吗?拜托了。
2017年8月22日刚好是小伊走后三周年,早上七点三十二分我遛着小猪来到沿江三路三公里六百五十二米的人行道旁。小猪像往日一样蹲在路边,我先过了斑马线。这会我就站在路的对面,却迟迟没对小猪招手。一分五十六秒后,我向小猪打了下手势,小猪箭一样窜过来,刚巧一辆银色的大奔从前面飞驰而来。见到横穿过来的小猪,司机下意识向我这侧打方向。更巧的是右车道有几辆货车正在高速行驶,把猛摆过来的银色大奔撞了个正着。那辆车子被大货车高速追尾撞得向前斜刺,一下撞倒右侧的沿江护栏,瞬间消失在浩瀚奔流的大江里。
无论再坚固,安全性能再好的车子,裁进江里结果都一样。我为了这瞬间发生的事情已经足足准备了两年。万氏集团的创始人正是阿晋父亲,实际最近几年已半退休状态,家族企业自然要子承父业。从阿晋家到他公司我已经计算过不下一百遍,路程精确到米,时间精确到分秒,在哪个时间点最大机率通过哪个地段?连同红绿灯时间我也计算在内,最终他到达沿江三路三公里六百五十二米处我计算的时间误差不会超过一分钟。小猪从左往右冲过马路,司机来不及反应,潜意识会往右猛打方向以图闪避,我公司摧促入库的货车,这个时间点有好几辆要经过此地段。清晨车流量少,车速自然快,我甚至已计算好货车自重加载重所产生的重力加速度,以及追尾撞上去后产生的最少位移距离加势能,足够阿晋连人带车翻入江中。至于4S店的老徐只是我多上了一个保险,前天阿晋刚好到4S店保养,事前我给了老徐十万块,让他认准阿晋的车号,正常胎压250磅,我叫他把胎压加至280磅,就是为了减弱汽车的制动性能。
这时候我手机铃声响起,是物流部韩经理打来的,他惊慌失措结结巴巴的说:朱总,大事不好,咱们拉货的车子路上遇麻烦了。我平静的说,哦,是吗?那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我没等他再说话,挂断通话接着打给那胖子:喂,胖子,你不用再等了,走,哥俩喝一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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