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远去的烟云 于 2021-2-26 05:34 编辑
1,
就在刘明断然离开吴哲的那年冬天,春节前,吴参谋下山回老家休假了。
在山上过春节很是单调。一尺厚甚至半米厚的大雪将山上和山下分隔成两个世界。弟兄们除了值班,就聚在一起打扑克、聊天、看电视,连平时饭后的散步也免了。
姜科长把爱人、孩子早早地接上了山,陪着大家过春节。说起来,雪岱山上,当时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伙食。团里念山上这伙大学生军官常年困在山上与寂寞为伍不易,在划拨伙食费上本身就有倾斜,加上地方政府例行的春节前的慰问,鸡鸭鱼肉倒是不缺,少的只是青菜水果之类。
春节期间,山上留下来参加战备值班的参谋也就六、七个,加上科长家属、孩子、炊事员、锅炉工也就十一二个人。闲下来大家也去炊事班帮厨,顺便说一句,我的一手不算差的厨艺就是在山上练就的。
姜科长家属善做面食。她在的那段日子,山上弟兄们的餐桌上,面条、饺子、油饼、包子轮番上,吃得很顺口。
农历腊月二十三,东北这边叫“小年”。山上的弟兄们晚上也做了一桌十二个菜,大家围坐在一起喝酒。开始的时候气氛还不错,大家纷纷举杯,敬了姜科长、嫂子,然后大家互相找,聊得云山雾罩,喝得风生水起。不知谁提起了吴哲,嫂子随口跟了一句:“这小吴也真是的,就是管不住自己,谁家有女儿会嫁给他啊!”
“你知道个屁!”姜科长立马瞪起了喝得血红的眼睛。
“这帮弟兄都是大学生!好几个还是当年高考时当地的文科状元!从大城市来到这山沟里,来到雪岱山上。除了战备值班,天天就面对这群秃和尚,连个大姑娘都见不到。你来住个个把月都嫌闷,他们呢?要我说,能在这雪岱山上什么都不做,只是住上一年,就是英雄!”姜科长一口气说完,拿起酒杯,挨个和大家碰杯,尔后一口干了。
大家也默默地干了这杯酒……
那天姜科长喝多了,大家也喝多了。
2,
正月初六,团里来车接嫂子和孩子下山回吉林的老家,吴哲也跟车上山了,跟在吴哲身后的还有一位穿着大红羽绒服打扮得很喜气的新娘子。
姜科长眯着双眼,看着眼前的吴哲和新娘子,心里充满了疑问。
吴哲介绍说,这位新娘子姓李名春,是他的家属。回老家时亲戚介绍的,双方父母也满意,就把婚结了。手续这次回团里补办。
姜科长和弟兄们送走了嫂子和孩子,忙把吴哲小两口迎进屋里。安顿好了,吴哲和李春拿出喜糖让大家分享,弟兄们纷纷打趣吴哲这次是“深圳速度”。
只有姜科长心里直打鼓。吴哲似乎看出领导的疑问,又拿出结婚时的照片来。姜科长看见照片记录了从接新娘到成亲拜堂的全过程,甚至还有吴哲穿着军装和眼前这位新娘子挨桌敬酒的情形,心里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下来。
可是部队结婚是要手续的。首先,要结婚的军官要递交结婚申请,政治部门收到申请后会发函到女方单位外调。调查女方及其直系亲属的政治表现,特别是有无历史的、现行的政治污点。一切符合规定了,才能开具结婚介绍信。要结婚的军官应该拿着结婚介绍信和女方单位出具的结婚介绍信到当地民政部门登记结婚。
吴哲这次先斩后奏,也给姜科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没事!补手续的事我和政治处说!”姜科长硬着头皮说。
后来补手续的事还算顺利,“李春同志及直系亲属政治上表现良好,无现行及历史的政治污点”,只是吴参谋的结婚时间在档案里要推迟一下了,总不能也让人看出这是先结婚后批准吧。
3月初,我从山上调到团司令部当参谋去了。一天晚饭后和曾团长、何参谋长一起去河边散步,首长们说起吴哲这次结婚的事。
“这小子,从不按套路出牌啊”。参谋长说。
“边防干部,挺难的。成了家,以后就消停了吧。”望着静静流淌的马营子河,曾团长宽容地说。
3,
我到团里当参谋后,山上的弟兄们不管是回家休假,还是下山办事,有时间总要拐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儿。聊聊天,吹吹牛,常常也会提起吴哲。
弟兄们说,吴哲这小子挺牛的。他家属李春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说起当年吴哲对待刘明的殷勤,“这小子倒是能屈能伸。”弟兄们感慨着。
有一天姜科长来团里开会,晚上我请他在我宿舍喝酒。那时喝酒很简单,就是在服务社买几个罐头开了,两个人并排坐在桌子前,用茶缸倒了酒就开喝。酒过三巡以后,姜科长主动提起吴哲。
“这小子真够操心的。”姜科长很头痛。听姜科长说,吴哲婚后和李春的关系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最近又和图们的一个女孩通信频繁。
我提醒姜科长可要看紧点,科里和吴哲经不起折腾了。姜科长点头称是。
后来每次吴哲下山,姜科长都会单独给我打电话,让我帮着盯着点。调到团里后,我再也没有山上那种闲云野鹤般的清闲日子,每日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尽我所能吧,不过,姜科长的担心,我懂。
事实上,吴哲和她的图们女孩有什么故事谁也无法知晓,也许只是笔友,只是两个人的共同语言多一些,也许真的就发生了什么,但这女孩从未来过部队,弟兄们和吴哲开玩笑时,他也总是微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4,
吴哲还是转业了。原因也还是因为“作风问题”。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国际形势发生深刻变化,为了适应新形势下国防工作的需要,彻底解决一线边防部队的实际困难”,我团也准备从大山里迁到市郊。因为市郊无可用的营房,团里抽调人员组成营建办公室,先去市郊盖房子。
团里这边由主管后勤的副团长牵头,两个营房助理助阵,财务股去了一个会计,还缺一个现金出纳。
姜科长向团里推荐了吴哲。吴哲在山上工作已过五年了,婚后一直没要孩子,已经铁定了心转业回老家。此时山东的经济发展迅猛,对人才的需求激增。以吴哲的专业水平,回去后谋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不成问题,而且家属李春已下海经商,据说收入不错。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双方收入的明显变化也让李春的腰杆挺得直了起来,对吴哲的政策很简单,要么转业,要么离婚。
可当时专业技术军官想转业很难。边防上本身就缺编,每年分到团里的大学生军官少之又少。山上的弟兄要想转业,当时唯一的一条出路是先脱离业务,转到后勤、政工这些部门,当时,弟兄们戏称为“曲线救国”。姜科长就是考虑了吴哲的困难,向团里推荐的。
团里批准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五年的时光,团里当年的老首长们或升迁或调离或转业,除了机关的几位资深参谋干事,很少有人记得吴哲当年的事了。
5,
吴哲就是在营建期间出的事。事情也很简单,吴参谋当时管现金拨付。营建初期的投入多由包工头垫付,然后根据工程进展和上级的拨款情况营建办逐批向包工头支付。虽然副团长和会计签字划款,但具体的要吴哲参谋办。
据说,每次拨付给包工头款项,吴参谋都以这个那个的借口拖着不办。包工头请吴参谋喝酒,不去,送钱,不要。
直到有一天,吴参谋偶然见到了包工头漂亮时髦的二奶李红,态度才有所转变。包工头心领神会,以后这要钱的事就让李红出面。
李红请吴参谋喝酒唱歌,每次吴参谋都欣然前往,不醉不归。直到工程结束,通过验收,包工头拿到了最后一笔款项后,心生毒计,要让吴参谋付出代价,身败名裂。
一天晚上,李红再次约吴参谋喝酒。地点就在包工头给她买的住宅里。她要亲自下厨,好好感谢一下吴参谋。
后来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在吴参谋和李红酒足饭饱,倒向那张席梦思大床后不久,包工头带着手下的兄弟破门而入,抓吴参谋个现行。
接到包工头电话后,副团长带着几个人赶到了现场。看着衣冠不整的吴参谋,副团长气得铁青了脸,同行的军官拉了吴参谋回去不提。
据说,团里在研究如何处理吴参谋此次桃色事件时,曾征求过吴哲本人的意见。吴哲很干脆:“我给部队抹黑了。处分我没什么说的,放我转业吧。再不走,家也散了。”首长们第一次见吴哲红了眼圈。
等秋天我们从山沟里搬进新建的大楼时,吴参谋已经回家休假了。
年底,师里政治部正式批复了对吴哲的处理意见:行政严重警告,做转业处理。
吴哲回来办转业手续时,姜科长和山上的弟兄请他吃饭,我也在。
弟兄们关切地问他以后的去向,吴哲说已经联系好了,转业后去山东某市的外事办,他还是微微地笑着。
姜科长说:“回去好好干吧,和李春也好好过。这些年在边防也不容易了,我没照顾好你,跟着我一场,受了两个处分……”姜科长说不下去了,弟兄们也都很伤感。
“算了,科长,做你的手下,是我的幸运了。没事,我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在部队。给你和大家添了不少堵,也给这身军装抹黑了。我走了,我好,部队也好。对了,最后这个处分真是我想要的。”吴哲笑了,笑容中透出一丝诡异。
那天,大家喝了个昏天暗地……
第二天早上,吴哲一个人带着手续悄悄地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再也没有吴参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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