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调弦口依水而看有如一把展开的扇子,东面下去三里左右有个赤王庙,南面直走三里左右有个沙湾村,西面上行三里有个淤神口,不用说,北面就是长江了。
话说淤神口有个传说,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一场大雨毁了调弦口一带无数村庄,淹没了无数善良老百姓的家园。退水之后,人们发现有一尊很大的菩萨端坐在淤泥之中,于是老百姓忘了村庄以前的名字,那地方就命名为淤神口。还别说,自从老百姓把这尊不知从哪里漂来的神供奉起来之后,调弦口即使遇到天灾,老百姓都会提前转移到桃花山一带去避难,淤神口神庙里香火更加旺盛了。
不清楚是在什么朝代,赤王庙那里住着吕木香,沙湾村住着陈华南,淤神口住着李天光。他们三个从小都喜欢上街打酱油,有事没事爱赶集,年纪相当,打小就这么认识了,哪里热闹往哪里钻。玩得再好也有吵架的时候,一吵架陈华南和李天光都说吕木香的名字像个女孩,还不如叫不香、陈华南脸相比较圆,个子长得虎头虎脑,吕木香和李天光给他取了个绰号,陈南瓜、李天光爱说话,打小遇到热闹可以一夜天光不睡觉,吕木香和陈华南就说天光天光,天不光不回家。
说来也怪,他们成年之后都爱喝酒。
调弦口地盘就这么大,爱喝酒的人转来转去自然而然经常相遇,凑巧相遇三个人把三份酒菜合在一起边吃边聊,聊来聊去结拜成兄弟。
从年轻时候他们就习惯了农忙十天半月碰个头,农闲时相约喝酒就要勤密多了。认识他们的人都说他们三个穿连裆裤,砍了脑壳共得疤,一晃都已是年过半百的老头了。
2
三月中旬,农家的谷芽都撒进了土地,三个人相约去调弦口泡酒馆。眼看青黄不接,家里都添置了一些农具,手头都不宽裕,各自心里明白,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很默契的打算一路闲逛算了,走到哪家遇到饭时就便吃一点,这也是经常有的事情。
三个人首先到赤王庙吕木香家看了一圈,坐在一起喝茶、抽旱烟,聊的话题无非是预计今年的收成,盼着风调雨顺等等。坐了一会起身往沙湾村陈华南家走,眼看到了陈华南家门口,吕木香说道:“赤王庙前走,两里到沙湾,再去淤神口,我就想喝酒。”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吕木香呵呵笑:“我就随便说说,不喝也成。”
“对对对,都到了我家门口,我带你们看看我家的秧苗,有半寸长了,油菜长势也不错,花开得黄蓬了,今年一季的菜籽油看来还能换几个银子。”
陈华南想把话岔开,可吕木香的‘酒’字说出口了,逗得他们觉得酒虫爬上了舌尖,心里痒痒。陈华南望着田野中花蓬蓬的油菜花,笑说道:“我是耳东陈,你是双口吕,还有木子李,酒肉鱼不离。”
陈华南嗒了一下嘴巴,侧目看了看两位好友,李天光眯着眼睛笑说道:“我是李天光,他是吕不香,你是陈南瓜,鱼肉配鸡鸭。”
3
三个人哈哈大笑,在沙湾转了一圈也没去淤神口,直奔调弦口而来,选了一家都满意的酒馆走了进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落座。
陈华南说道:“不瞒你们说,我身上还真没钱,这顿饭怎么吃?”
“酒要喝,饭要吃,刚刚我们说的几道菜一样都不能少,天光兄,你说呢?”
“木香说得没错,要不我们跑酒馆来干嘛,坐在家里也有酒喝。”
“好,你们说了算。这样吧,我们吹牛,看哪个的牛皮大,输了出银子,赢了白喝。”
“吹就吹,有酒就好。天光兄,你说呢?”
“随便怎么都行,这次喝酒之后,家里也忙起来了,要好长时间才能碰面。老板,先来三斤高粱酒,一盘辣椒炒子鸡,放一勺子小麦辣酱;一只红焖野鸭,里面多放些生姜,外加两勺子陈年豌豆酱;一条斤把重的清蒸鲫鱼,生姜不要切碎,拍扁就可以了,起锅的时候滴两点麻油,撒上葱花;一盘尖椒肉丝和一个腌菜汤,腌菜要你们家坛子里现成的,里面加半块豆腐,多放点葱花。”
4
陈华南和吕木香都佩服李天光,李天光会吃,有时候让老板在主菜里加点家里制作的作料,味道就特别鲜美。
这三个人是酒家熟客,老板亲自送酒上桌,还送了一盘花生米,手头不方便时也会让他们拖欠酒钱,不过从不赖账,这样的老主顾老板都喜欢。
酒菜上齐,吕木香抿了一口酒:“我们赤王庙做了一面鼓,庙小放不下,只好放在庙门前,那场地你们知道有多大吧,还是没放下,压坏了我半亩棉花田,气得我找族长为我做主,糟蹋的那可是好几担棉花呢。”
陈华南搅了一筷子肉丝放嘴里,辣得嗦嘴巴,趁热喝了一口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昨天真倒霉,赔了刘豆腐八钱银子,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从竹园买了根竹子走集市过,哪知道我拖着竹头到了沙湾,竹尾巴扫了刘豆腐的摊子,把他一担豆腐都扫倒了,你们说刘豆腐能不找我扯皮吗?”
吕木香问道:“你要那么长的竹子干嘛?”
“你没看见啊,我的竹子给你的鼓打了箍啊。”
两个人一问一答“哈哈”大笑,目光看着李天光。李天光吃着吃着就有些愣神了,七想八想答不上来,只好认输。
5
李天光做人有个好处,对钱财不是很计较,还有个特点,只要有人陪着说话吹牛,在钱上面吃点亏也没事,每次喝酒喝到太阳西沉还舍不得回去,到邻居家坐也是一样,遇到个事有人吹牛他一坐下就不起身,非得人家说,“天光啊,天都光了哦,”他才回家。后来娶了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妻子,渐渐改了些脾气,偶尔也会跟人闲聊,妻子不喊不回家。
今天这顿丰盛,三个人边吃边聊,把知道的陈谷子烂芝麻都说了一遍,又和邻桌的老头们闲扯着调弦口的过往,又说起钟子期和俞伯牙的知音故事。太阳下山了三个人才起身意犹未尽的找老板结账,身上都是空的,跟老板商量三天后付银子,踩着黄昏各自回家。
天气还透着凉意,李天光被冷风一吹,酒醒了一半,模糊中想起今天这餐酒花了好几钱银子,心里打起了二郎鼓,要是被妻子知道了还不挨骂啊!想想又觉得输得有点冤枉,嘴里嘀咕着:“吹牛,真是吹牛,哪有那么大的鼓?更可笑的是华南还说有那么长的竹子,气死我了,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咧咧蹶蹶回到家,洗都没洗倒床上睡着了。
李天光是个沉不住事的性格,平时在家里喜欢拉着孩子们讲古,这两天唉声叹气,一家人早就看出他有心事,妻子忍不住问道:“是欠人家酒钱了吧?做事心不在焉,这把年纪了还拼着命喝,悠着点吧。”
6
“你怎么知道的?不多,就七八钱银子,我答应明天还给人家。”
“什么?一顿酒花这么多银子?你发洋财了?家里哪天少了你的酒?只要你不怕丑,你就去外面借,儿子媳妇眼睁睁要添衣服,快当爷爷的人了光顾着贪杯,好意思不?”
“呵呵,你说是不是奇怪,平时我什么时候输过?这次真被他们给晃输了。”李天光把三人在酒桌上的事说了一遍,妻子笑了笑:“亏你还吹牛,就这点事啊,用得着茶饭不思,一副病殃殃的相吗?你是说陈华南和吕木香明天来讨酒钱,是吧?你只管听我的,躲在房里不出来,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
第二天上午,陈、吕二人果然如约而至,李大嫂跟平时一样招呼客人坐下喝茶。不见李天光,两人同声问道:“嫂子,我们家李哥呢?说好了今天在家等我们的。”
“今天一大早我兄弟来找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还没回来。”
“嫂子你家不是住在钟嘴吗?你兄弟找他去干嘛了?”
“对,我家是住在钟嘴。兄弟说家里的牛清早伸头一口把河西付叔家的半亩麦苗给吃了,正在扯皮,我兄弟说要赔一斗,付叔说只要五升,这不,兄弟请当家的去劝付叔,哪有折价赔偿的道理?”
7
李嫂说得有鼻子有眼,陈华南和吕木香对望一眼,说道:“哪有这么大的牛,嫂子你这不是说大话吗?”
“就是,听都没听过。”
李嫂盯着吕木香:“那你们赤王庙做那么大的鼓干嘛?”
“嫂子不知道啊,准备今年赶庙会让整个调弦口的人都围着打鼓啊!”
李嫂听了吕木香的话,转眼望着陈华南:“那你砍长竹干嘛?”
“自然是给大鼓打箍用啊。”
李天光“哈哈”笑着从房里出来:“两位兄弟,这就对了,我内弟家的牛皮就是用来蒙大鼓的啊,大鼓上光有竹箍,没有牛皮做鼓皮,没两天不就烂了吗?用牛皮蒙上,永远都不会烂。”
“好啊,原来你在家啊,还在为酒钱伤脑筋啊?你这牛皮不算,不是你吹的,是嫂子吹的。”吕木香呵呵笑。
“牛皮蒙鼓?好主意,估计这鼓会很结实。好吧好吧,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这一顿各付各。不过,今天中
午……”
“中午在我们家吃饭,嫂子没有好招待,每人一碗青果糕,外加一大碗牛血汤。当然,少不了你们的酒了。”
据说,牛皮鼓就是这么诞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