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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中,最为辉煌的一天并不是功成名就的那些天,而是从悲叹与绝望中产生对人生的挑战和对未来辉煌的期盼的那些日子。
--------法国作家 福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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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水通巫峡,谁家万里船。随云排楚气,隐几上吴天。
我是正儿八经的宝古佬,资水是家乡的母亲河。方圆几十里都是种桔子为生,雪峰蜜桔色泽鲜艳皮薄汁多甜味浓郁,我觉得和水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大牛哥,孤儿,吃村里百家饭长大。论年纪,其实比我爸小不了几岁,可架不住长着一张娃娃脸,不愿意喊叔。为了报答小时候的一饭又一饭之恩,仗着水性好在渡口当起了船老板。但凡本村人,一律不收钱。
大牛嫂是对河的,换到现在就是哥哥面前一条弯弯的河妹妹对岸唱着甜甜的歌,接地气的爱情。其实,嫂子也是大牛哥从河里给捞上来的。都说船老板不轻易救溺水的人,龙王爷会发怒。可这禁忌在大牛哥这里,并不存在。每年暑假就在那条安静流淌又暗潮汹涌的母亲河里,捞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名。
狗蛋,大牛嫂在阎王殿走了一遭才生下他,因此也伤了根基。水里泡大的孩子,水性坚强。一到暑假,出了门是他的天堂。孩子们玩水,大牛哥画了一个安全范围,过界很多开采河沙挖的大坑,潜伏在平静之下等猎物。初生牛犊不怕虎,狗蛋和几个小伙伴终是按耐不住去探险,大牛哥兵荒马乱也没能救回自己的孩子。
几家欢乐几家愁。有家属赶来道谢的时候,河滩上摆着三具小小的尸体,触目惊心。隔天当地报纸豆腐块大小的文字,见义勇为四个字终结了人世间的一段父子情缘。
河滩的小屋没有了炊烟袅袅,大牛哥两夫妻离开傍水,搬家依山。只有在橘子花开的时候,偶尔看见牛嫂坐在树下,阳光拖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独。时光无言,岁月不语。各家都有着不尽相同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谁又会在意毫不相干之人的情绪。
几年后,有集团去村里收地。不争不抢不代表事不会找上门,住大牛哥隔壁的就是一泼妇,为了几尺地皮的归属,左手刀右手砧板骂的天翻地覆。村里老支书都看不下去,召开村民大会,昏黄的灯光下,各家的男人眼观鼻鼻观心只是把香烟抽的跟炮仗一样,各家的女人一人抓一把瓜子默默的嗑着,仿佛世界和自己无关。牛嫂鼓起勇气为自家争取权益的话,最终崩溃在泼妇一顿“绝户头还要什么地皮”的抢白里。不欢而散。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我是深信人性本恶的。
老支书最后还是公平的把拆迁款分到每家每户,大牛哥带着自闭的嫂子回到了河滩,又见炊烟,物是人非。酷暑,我有时候会去河边,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就坐在牛嫂旁边,看着流淌的河水发愣,然后回家。无关同情,有些怜悯特别廉价。
等我做好心理准备,能够谈及时,已经成年。小船儿悠悠,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凉爽的风。大牛哥整了台二手小快艇,没事也会和来来往往的人聊几句。有点嚣张的直视那张黝黑刻满了岁月痕迹脸庞上的眼,毫不掩饰的问:大牛哥,你后悔吗?
大牛哥愣了愣,不自主的看了看狗蛋消失的地界。说:没有。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在活着。
跳下船,我朝身后挥挥手,大声喊:牛哥,你要和嫂子好好的。
本村人过河不收费,老规矩。遇见溺水的,还救。
世界以痛吻之,他却报之以善。像草一样死去的是肉体,像神一样活着的是精神,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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