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孤山放鹤 于 2020-3-13 19:36 编辑
侄子大了,长得帅气,很多人夸,可唯独一个不好,这兔崽子不爱读书,我劝他读点唐诗,他振振有词地跟我抬杠:现在人都不用文言文交流了,还读古诗?
是啊,我还真不好反驳他,但我以为人趁年轻还是应该再古诗文里泡一泡,至少了解一下古人的精神面貌,这也是好的。现代人讲自由独立,在古代文人心中还真没这概念。要能跨出这一步,真的很难。日本电影大师们拍了不少武士片,人们以为古代日本的武士道就类似这个,其实大错特错了。日本武士道电影中武士都具有现代思想,具备“自由的思想独立的人格”,一个个都是穿着古装的现代人,侵犯了他的自由人格,恁谁都是刀口见红。传统的武士道压根就讲服从,《叶隐闻书》算是武士道经典中最原汁原味的了,里面津津乐道的就是武士作为家臣对宗主的忠诚,近乎脑残的死忠。
所以用现在的眼光打量古人总不免有很多缺憾,就像穿越到古代叫一个妇女扯掉裹脚布去跑百米一样,那是不能想象的。古人临门一脚太臭叫我等历史看客都不禁扼腕叹息。就像见了屈大夫被一朝放逐,愁眉不展,终日徘徊在汨罗江边寻死觅活,急得拍案直叫大诗人还不早点“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可惜三闾大夫绝不会发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呐喊,无奈时空所限,我等实在半点儿帮不上忙。
古代文人很早就被赋予神圣的使命,走仕宦的道路,达则兼济天下,孔子就是典型例子,齐家治国平天下,但这个官究竟要做到多大,他没有明说。理想的君子是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孟子就是这么想的,拥有很高的道德修养是可以平视君王的,虽然他也没说出“彼可取而代之”。可实际上自颛顼绝地天通,君主越俎代庖,将巫觋阶层边缘化,君王自此成了大祭司,文化人打打酱油就可以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到春秋繁露中这一工序最终完成,将天道地道引喻为君道臣道,文人的命运开始定型了。就像祢衡《鹦鹉赋》中的鹦鹉被剪了大羽,无非是坐稳了奴才和求做奴才而不得两种。就看孔子在《乡党》中的种种表现,在君王面前战战兢兢的德性,指望他有什么独立人格自由精神那真的太勉为其难了,这还是王纲解纽处士横议的乱世,到了大一统时代就更别有什么幻想了。曹刿论战开头有人劝,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曹刿回答是肉食者鄙,未能远虑。然而肉食者鄙体现的还不仅仅是未能远虑,问题是太多文人依附肉食者,等到对肉食者一肚子意见时,已经无法自拔了。中国古代文人大多是在仕途蹭蹬,理想破灭时才在文字中一吐怀抱,寻求慰藉。这种情况下,这些文字很少能体现出作者精神的主体性。文人的依附性助长了这种软弱,一朝仕途出现危机,文人抓狂起来真跟没头苍蝇一样,呼天抢地,少有能激发起强大的自我意识。
说到精神主体性,就是自我的觉醒,意识到自我的价值、自我精神的创造性,自我的觉醒也就是人格的独立。刘再复说人的精神世界浩瀚、丰富,简直就是一个深邃宇宙,可称之为内自然、内宇宙。人精神主体性一旦觉醒,必然使作家投入到这个内宇宙之中,象在自家院落里发现宝藏一样,他会全力去挖掘,去表现人性的深度,“表现人的精神主体的无比丰富性和伟大的力量,结识他的星空般的无比奇妙的内在奥秘。”
中国文人很少能发现这个内宇宙,他们往往进入另一个“宇宙”,这是由屈原离骚和道家思想仿佛一根经线一根纬线编织出来的神魔世界。也是给失意文人准备的“席梦思”。木心说艺术家应该象伊卡洛斯,挥舞着用蜡粘上羽毛的双臂,飞出迷楼,艺术家(文学家)宁可飞高,宁可摔死,也要飞出去,获得自由。中国的屈原也会飞,在这个魔幻世界里,屈原派头十足,驾驭六龙,让羲和开道,“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指挥一帮神魔如众星捧月一般畅游灵界,坐地日行八万里,庄子也会飞,他幻想大鱼变成大鸟,“其翼若垂天之云”,此外他还会和飞翔的蝴蝶玩变身游戏,飞出人寰,绝对潇洒。然而就像囚犯的梦游,一旦醒来一切依然没变,在古希腊神话中与伊卡洛斯一道飞出的还有他父亲谭达拉斯,他小心翼翼地低飞着,最终安全到家。这倒很像是中国的屈原,神游一番,最终还是写下“恨壅君不识”,然后自杀。
屈原是被汨罗江水淹死的,贾谊呢,是被自己泪水淹死的。都是受了屈原的蛊毒。他也跟着模仿写了一篇《惜誓》,也做了一场大梦,梦到什么苍龙、白虎,梦到什么朱鸟、玉女,貌似一番经历目眩神驰,可结尾还是老调重弹,倒很像游乐园旋转木马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奔驰的木马让你忘了伤,在这一个供应欢笑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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