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山人 于 2020-1-28 20:37 编辑
新年在即,旧念浮生。
小时候,一到腊月二十左右,娘就从那个荆条编织的篓子里掏出仅有的二升麦子,仔细地淘洗,晒干,起五更去人家磨坊,把麦子磨成面粉。磨罢面,天才微明,不耽误下地挣工分。
大概三十斤小麦能磨出二十多斤面粉,这样的面粉,我们这儿统称它叫“好面”。二十八九间,娘在夜里蒸馍馍。两锅好面馒头,两锅包皮儿卷子。所谓包皮儿卷子,就是两份杂面,一份好面,分盆和成面团;把好面团在案板上擀成薄皮,再把杂面团摊在上面,来回擀匀,从比例上看,好面薄如筷梗,杂面厚如巴掌;拈起边沿,卷如蟒状,左手掯着面蟒,右手用刀切下,撒些面醭,两手轻轻捧拢,面块上圆下方,“包皮儿”卷子做成了。
馍馍蒸在锅里,渐渐地蒸汽笼罩在锅头,丝丝的甜香弥漫开来,我们几个孩子闻到这样味道,肚子就开始咕咕噜噜叫起来,从被窝里探出头,盼望娘掀开锅拿白馍给吃。每逢这时,娘总是把热气腾腾暄软香甜的白馍拿来床头,掰开,一人一块分给我们,细声说,不能畅量吃啊,就这些好面馍,吃半拉解解馋吧;三十晌午都吃包皮儿卷子,初一吃一天好面馍,剩下的好面馍放起来,等添客了端出来招待人家。你们几个记好喽,家里添客,咱只许吃包皮儿,白馍紧人家吃!
那时过年,二十来块钱,把年货都办得齐整整的,物价便宜,但要紧的是没钱。每斤猪肉不到一块钱,家境贫寒,只能买回来四五斤,二斤剁饺子馅,三斤切块装碗。生产队分给几斤棉籽油,酥炸素菜。炸素馅丸子,炸藕块,炸萝卜块,炸豆腐块,就连葱白,娘也要拌上面糊炸,她说凑个菜上桌,好看些。
年初二,就不断地来客拜年。中午吃饭,一个浅筐里两样馍馍,好面馍和包皮儿卷子。包皮儿卷子上包那白面实在太薄,遮掩不住杂面的颜色,显得青癯癯的。一碗肉算是荤菜,酱炒的红肉在上面,底下垫不少藕块。父母亲不住地让客人吃肉,却不让自己孩子吃,望着又鲜又肥的肉,口水只能往肚里咽。四五岁的小弟哼唧着要吃白馍,母亲拗他不过,掰开半个给他,我忍不住把那个半个拿来吃,父亲拿眼横我,看我没有放下的意思,伸手夺了过去,我赌气摔筷子离席,去旁边揉眼泪,弄得客人十分尴尬,吃吃地说,看看,惹孩子不高兴啦……母亲赶紧圆场,甭理他,烧锅烟熏着眼了。
忍饥挨饿的感觉是刻骨铭心的,饥饿到极限,腹如敝舟,肚皮塌陷,轻揉腹部就能感知到腰椎的梗硬;肠子不会蠕动,整个胃肠火烧一样难受;叫不出声,哭不出泪。吃大食堂的时候,我在灶前的草窝里就是这样躺了十八天。我下边有个弟弟,生不逢时,没过百天活活地饿死了。娘说,不能掐虱子养虮子,先顾这个大的,小的就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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