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等】乡村仲夏夜 [复制链接]

轻言

主楼

发表于 2019-11-27 17:0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轻言于 2019-11-28 10:59 编辑

夏日的太阳象恋世长者，迟迟不肯离去，用它最后的温存将大地染红，看鸡鸭回笼牛羊归圈，看孩子农人踏上回家的路，才悠然隐去。

夜幕下的乡村是另一番忙碌。饭吃得早的，大人招呼孩子洗澡。澡盆已从门角弯转至屋前禾场边，大木桶装着兑好温度的水。箍了两圈铁丝的木盆，拼接的木板足有七八公分厚，经年累月的漂洗，木纹近暗红，木质表面象穿久的衣物生出一层绒毛。孩子多，个个象在泥堆里打过滚。洗完一个，倒水，清木盆，添水洗下一个。洗完，光屁股扔凉床上。凉床摆在禾场当风口，奶奶拿了扇子在那，穿衣服，赶蚊子，唱歌儿。

还没吃饭的，媳妇在锅灶边忙。两股拧着的电线自屋顶垂下，一盏白炽泡，本就不亮，烟气一熏愈加昏暗。娃小，在灶边跟手跟脚。那条老黄狗，凑热闹似的也往脚边挤，冷不丁挨一脚，“汪”的一声跑开了。湿透的后背，衣服紧贴，脸上的汗一股股，用手刮掉了又出来。不知从哪跑出那么多蚊子，围着灯泡围着人，“嘤嘤”叫着恨不得把夜抬走。赶紧做饭吃了洗好睡。双抢季节，哪个不是拼了命抢收抢种。

月亮高了，奶奶的扇子“啪”一声掉地上。惊醒的她正身拾扇，摇两下，身子又歪了。都睡了。偶尔几声狗吠，沉入夜的深处。

接力棒一样，白天把世界交给夜晚，人类把世界交给自然。蛙声虫鸣游蛇惊鸟极速生长的瓜蔓草芽，萤火虫在无边的旷野闪动。更远些，另一些灯火在田间闪烁，捉鳝鱼孩子手里的灯，那是人类撒落的星星。

这个时辰，鳝鱼要从洞里出来喝露水。江汉平原鱼米之乡，河湖密布田径纵横。沟边渠边水田间，随处可见抬头的鳝鱼，修长的身子浸在水中，象睡熟的熊孩子，乖得一塌糊涂。乡村的孩子爱在夜间捉鳝鱼。兄弟结伴，提灯提桶，一把鳝鱼夹。灯是马灯，棉芯柴油，防风玻璃罩，用铁丝低低吊在竹竿上。夹子竹质或木质，一米左右的两长片，用铁钉钉成活动的“X”型，一端把手，一端有锯齿状纹路，那是捉鳝鱼的利器。新整的水田，浅浅的沟里，鳝鱼们毫无戒备地抬头喝露水。轻轻一夹，便无可逃遁。

我很羡慕捉鳝鱼的人，好朋友训红就跟她哥提过桶。我没有哥哥，姐妹都和爸妈一起住学校。堂兄是捉鳝鱼高水，可我们住得一东一西。一晚我冒着吓破胆的危险，经过新近去世的李婆婆院子，经过养了一窝狗的丁矮子家门，经过淹死过人的大堰塘，去他家央求他带我捉鳝鱼，他不同意，因为我送回家太远。但他同意把自己的旧鳝鱼夹送我。

一个月明星灿的夜晚，我穿上雨鞋，拿着堂兄的马灯旧夹，鼓起勇气去捉鳝鱼。走出巷子，夜从四面八方压来，我有些透不过气。白天再熟悉不过的杨树，被夜裹得威风凛凛，那片竹木，不过是些细小的窝竹，风一吹，窸窸窣窣竟似藏了千军万马。咬着牙往前走。过了灌溉渠就到水田。田径的草新砍过，硬茬挺得脚很不舒服，螳螂不时从身边跳起，水蛇急速游蹿。那晚的狗不知中了什么邪，由丁矮子家起头，那条母狗带领一窝崽，把全队的狗都带发了。它们好象追着什么，扑扑往前赶，又集体停住。短暂停顿再往前扑赶，叫得象哭，把夜叫得凄凄惶惶，它们的眼睛一定是绿色的我想。我提着灯机械地走，脑子一片空白。近乎麻木的那种怕，怕鬼，落水鬼吊死鬼棺材焚香念经，见过的听到的想象的都出来了。但是没有回头。我尽量走住户附近的水田，虽然那黑乎乎的房子里不会出来一个人与我招呼，但房子是一种安慰。这晚只捉了几条小鳝鱼，是前一拔人不屑要的。小鳝鱼也是鳝鱼，我很喜欢。

后来，我学乖了，远远跟着捉鳝鱼的同伴走。他们转弯我就转弯，他们走远我也走远，与他们始终保持看得见甚至喊得应的距离。我还是捉不到大鳝鱼。

我把鳝鱼养在一个鼓肚小口缸里，它们棕黄的身子随缸壁转成弧形，尖尖的尾巴时而翘起时而垂落。我蹲在缸前看它们，它们认识我似的提起头又沉下去，吐出几粒小水泡。小缸就放在菜地角上，缸口那么小，好担心它们露水不够分。我天天换水，我想它们快点长大，象伙伴一样拿去卖钱。

一个周未，爸爸把鳝鱼带走了。我一直记着，他没给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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