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9-9-11 21:19 编辑
原计划在南京住两晚,受台风影响,呆了四天四夜。的士司机说,来南京十多年,第一次遇见台风,我们两天就碰上,也是运气。“利奇马”虽然给南京带来风雨,对生活在沿海的人来说,离概念里的台风还远。只是,我们的行程确实因之改变。
在酒店办完退房手续,突然来一阵风雨,就在读书角等雨停。《新周刊》,恰巧是关于春运的专辑。从改革开放到2018,历年春运中被影像记录的动人瞬间,与春运有关的特殊故事。每一帧画面都那么熟悉,每一则故事都透出生活的艰辛与喜悦,翻着翻着,眼睛就有了汗水。书的夹页,有一段节选自闻一多《故乡》的诗句:
先生,先生,我劝你不要回家去;
世间只有远游的生活是自由的。
游子的心是风霜剥蚀的残碑,
碑上已经漶漫了家乡的字迹,
哦,我要回家去,我要赶紧回家去,
我要听门外的水车终日作鼍鸣,
再将家乡的音乐收入心房里。
我们的航班一改再改,依然无法成行,于是改乘高铁。为防不测,转住南京南站附近一家叫月色风尚的影院酒店。 酒店位于证大喜玛拉雅中心,“高水流水”的群楼气势恢宏,终因人气不足,显得落落寡欢。餐后闲逛。小儿在绿化树上发现一样东西。灰白的指甲盖大小的椭圆硬壳粘在树杆上,一端有圆洞。妈妈,很神奇的,你来看,他叫。我自然认识,那是呼拉子的出生地。一种毛毛虫,身上有浅黄深绿黑色的条状绒毛,学名未知。粘到人身,火烫般痒疼,一抓皮肤隆起成风团。它们一般歇在树叶背面,小时哪个孩子不爬树掏个鸟窝捉个知了,基本都被粘过,边挠边骂,待找到罪魁祸首,摘下树叶用小棍将它扒地上,一脚踩下去,便有鸡粪样的东西从胖肚子冲出。密密麻麻的壳,不知毛毛虫都去了哪,两孩子捡了木棍用心敲,要带回去给爸爸看。
他们休息时,独自打车去老门东先锋书店。高铁十一小时,想买本书消遣。
从中华东门下车,沿城墙慢慢走。建于十四世纪的明城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建造在江南的大一统王朝都城城墙,也是当今世界第一大城垣。城墙高坚甲于海内,据岗垄之脊,依山傍水而建,是中国礼教制度与自然相结合的典范,也是继中国长城之后的又一宏构。绿道行人不多,被雨润过的绿植油亮油亮。墙缝间杂草丛生,苔藓斑驳,夕阳从背后照过来,仿佛听得见历史的足音,热烈又安静。
待人多,路也到了尽头。迎面见“老门东先锋书店”招牌,不敢确定。一色的徽派古建筑,青瓦白墙,飞檐雕镂。招牌对面一间骏惠书屋读书六角亭,沿阶往下走进骏惠书屋。二层楼高的书屋正面雕花隔栏上,一方小招牌,上半黄底,斜印黑色繁体“书”字,中间英文,底端约十分一处,有小小的“先锋书店”四字。这便是我要找的地方了。
先锋书店是南京的文化名片,先后被美国CNN、英国BBC评为全球十大最美书店之一。骏惠书屋,是旧时安徽考生到南京参加考试前读书、休息的地方。由书屋改造的先锋书店,在修葺过程中,参考旧时徽州会馆的样式,令整间书屋古色古香。有人说,它是一场故去与鲜活的对话,古典与创意的神交,是大地上的异乡者满怀希冀与勇气的先锋之旅。怎么说呢,书不多,但氛围很好。雕花、高槛、阁楼,走在这么一间古意浓厚的木屋,生不出半丝邪念,连微尘在天窗漏下的光里跳跃,也是时光静静的舞蹈。
买了冯唐的《活着活着就老了》。杂文集。开篇第一句:传说仓颉造字的当晚,有鬼哭泣——文字里藏有被泄漏的天机。真是凑巧。先前在书店一角,有活字字模卖。旁边木框里镶着一段话:
所有发生的事情 是那些文字在时间里互相寻找 那些字不停地变换位置 当它们疲惫或者偶尔失去方向 它们纷纷落进黑暗里 独自收缩 独自呼吸那时 它们指的是一种长在地底下的蘑菇 当我收集那些蘑菇的时候 我非常小心地不把它们弄醒 以免那些沉睡的事实 在我手心里突然排成某种顺序
有人评价冯唐的文字“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没有主题,没有悬念,有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思想和长满翅膀和手臂的想像”。饭局酒色山河文章如何成为一个怪物择一城而终老。快意洒脱恣意汪洋自由深隧,他要用文字打败时间。 而有些时候,不需要蘑菇。它命令文字退场,只用图片影像实物去证明,证明一种无言的真实。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瞻园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和总统府,它们那么安静,安静得令人不寒而栗热血沸腾低声饮泣。
去大屠杀纪念馆在台风前夕,天气闷热阴沉。入得馆内,首先见到的是幸存者照片墙。四面墙上,一千多张照片,无论胖瘦俊丑男女,一律都老,老得历史一样。每一位幸存者面前都曾经有一盏灯,等得太久,要休息了,于是有些灯熄了。他们明亮的眼睛,汇入灿烂的星河,在黑暗里闪烁。游人很多,没有喧哗,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很轻,生怕吵醒沉睡的老人。
往里,灯光渐明,海量的图片实物影视资料。残酷的战争遭蹂躏的妇女死于非命儿童被毁灭的城市愤怒的国内外有良知的人。看一份被炸伤的小孩救治短片时,伤者开颅的左脑动脉跳动,吓得小儿直叫。一组屠杀照片前,一位孩子边看边用红领巾擦眼泪,说受不了。这是一个沉重的地方,也是一个令人无法忘记的地方,没有一寸完整的土地,没有一个完整的人。仿佛做了一场恶梦。出来,走在阳光下亦觉是一种幸福。
被誉为“江南四大名园”之一的瞻园,是朱元璋赐予开国功臣徐达的府邸,也是后来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的王府。楼榭亭台,奇峰叠嶂,甚是清幽,87版《红楼梦》的大观园,《新白娘子传奇》里的白府,皆取景于此。里面设有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
关于太平天国运动,从小接受的教育,说它是十九世纪中页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农民起义。到底有多大,从没想过。见到博物馆里天父上帝玉玺、天王皇袍、忠王金冠、高级将领的官服“团龙马褂”、太平天国印制的《钦定士阶条例》、《钦定军次实录》、《钦定英杰归真》原刻本等物品,大吃一惊。后在总统府看到太平天国金龙殿,洪秀权太平一统的天王宝座,更是惊呆了,其气派奢华威风,故宫龙椅都被比下去。
总统府大概称得上半部近代史。明初王府,康熙乾隆下江南、太平天国政权、两江总督、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南京国民政府、汪伪政府皆以此为行宫。
还是放不下太平天国,这个占去清廷半壁江山,建权称王的农民运动,当底是怎样一群农民。回来后借了《战天京》。可惜是晚清军政传信录,只有朝庭政府方面信息。曾国藩兄弟东征十年,集李鸿章淮军左宗棠楚军和戈登洋舰之力,才扼制住这帮草民。“每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从曾国藩当年向咸丰帝哭诉的哀词,可见太平天国如何难以攻克。这场被马克思盛赞又批评的革命,如果没有天京事变自相残杀,历史会怎么走,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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