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鱼
有关吃鱼的记忆,最早的大约是我六七岁时的样子。父亲把山东老家寄来的,我叫不上名字的各色海鱼干,放在炒菜的铁锅里,用饭后的余火慢慢焙干。烘烤的过程中,因为小鱼散发出的那种咸咸的,在东北很少能闻见的异香,常常把我们几个丫头吸引过去,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那些鱼儿,在铁锅里慢慢的冒起不太多的热气,然后缩小自己的身体,最后被父亲小心翼翼的用铲子镪起,然后略带庄严的放入盘中。
那时候虽说物质相对匮乏,但或许是因为消费观念的原因吧,真心没感觉我的童年有多苦。因为家里孩子多,杀鸡,都是一次两只,回锅肉,糖果,小点心啥的,父亲从来没难为过我们。他炒菜时,见我们围观,也会提前找点好吃的东西赌一下我们的嘴巴。我想父爱大抵如此,说不上多细腻,但最实际。可做这种鱼的时候他不会,他说小鱼干不是这么吃的,一定要配上蒜泥,三页饼和绿豆汤才容许我们动筷子。父亲说,从前最盼的日子就是收麦子的季节啦,因为可以不上学,可以去捡麦穗,干得好了,家长会奖励个毛二八分的,去买各种神话传说造型的地瓜糖。可以利用午后的空闲,趁大人们熟睡之后,溜去到村口的大湾里捉鱼,可以品尝到一年一次的,家里餐桌是摆着的这种小鱼干。恩,是的,父亲的童年处在建国初期,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很穷,过年可以不吃鱼,过麦却不行,大家都太累了。当时年幼的我听不懂他都这些絮叨,现在想想,父亲当时哪里吃的是鱼,那是满满的思乡情怀啊,各种的惆怅。
父亲会捉鱼,小时候,家门口就是一条小河,青青的河水,无忧的小麦穗鱼在浅水区成群的游着。那时候,生态真好啊,趟过小河,小树林里有蘑菇,有野葡萄,有各色的小花,有鸟儿的歌声,有小青蛙咕咕呱呱的。假期到了,父亲会穿上长靴,拿上渔网,然后喊上我们姐妹里的哪一个,跟着去捡鱼。父亲会看水流,会看旋涡,他知道哪里鱼多,几乎不空网的。有时候网里还会有泥鳅,小龙虾和大田螺。只是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田螺可以吃,直到后来在山东,见到热天里,一群老爷们,在大排档中,光着膀子喝啤酒,吃辣炒田螺的样子,才知道自己当年错过了多少美味。
河里的鱼多是鲫鱼,父亲回来去鳞,鳍,鳃,内脏,洗净,少许面粉裹鱼,煎至两面金黄,原锅加水,糖,醋,盐,干辣椒,小火慢炖,熬浓汤汁后,加葱段香菜末出锅,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慢慢的,各种污染之后,小河几乎干了,小鱼小虾的也基本绝迹,父亲收了渔网,拿起了钓杆。852农场水库是连着大河的,遇到汛期,鱼线上都不用挂鱼食,谓之“甩杆”,四个鱼钩绑在一起,就用臂力扔向鱼群,然后满载而归。这些鱼大多是白莲和鳙鱼,鲫鱼鲤鱼相对来说少一些。白莲瘦,肉发柴,价格低,鳙鱼在我们当地被称作“胖头”鱼,现如今饭店里的剁椒鱼头用的就是鳙鱼头,二十几年前,我们不这么做。父亲用河里的水,加鱼头,加自家菜园采摘的茄子,辣椒,西红柿,然后只放盐,便能炖出最自然淳朴的汤。几个鱼友河边开怀,甚至点篝火,支帐篷过夜,想来那些日子也是父亲人生中相对惬意的时光吧。至于吃不完的大鱼,回来洗净腌制起来晒干,留作天寒地冻时再慢慢品尝。
东北人招呼最尊重的客人有三道大菜,酸菜粉条,小鸡短蘑菇,鲶鱼炖茄子。东北的鲶鱼纯野生,比现在人工饲养的这些身材略显单薄,颜色也浅,但不肥腻,入口绝对唇齿留香。东北还有野生的大黑鱼,剁馅,做鱼丸子汤的。老头鱼不知学名,蒜瓣似雪白的肉,几乎没有杂刺的,特别适合孩子们。回到鲁地,才发现家乡人从心里是抵触淡水鱼的,家乡人喜欢吃海鱼。青鱼,鲅鱼,带鱼,梭鱼,我也会做,但终是吃不惯的。至于做鱼的方法,后来又学会了几种,比如清蒸鲈鱼,酸菜鲤鱼,油淋中华鲟,干烧黄花等。这几年更懒了,遇到天热的时候,门口饭店,烤鱼,撸串,凤爪,煮花生,至于哪道菜,是怎么做的,都懒得深究了。
后来父亲没有啦,我感觉什么鱼也不好吃了。真的,这人生,很多东西无法再现,只能在记忆里回味寻觅了······
网上搜索到的老头鱼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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