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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30 11:0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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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12-5 20:25 编辑


       甘素素接到吴京京电话时,感觉他声音都在抖。让她收拾行礼,准备回家,老爷子快不行了。虽然一切在预料中,仍显突兀。国庆吴京京回去,一切还好,只抱怨他没把两孩子带回。一周前,一家人商议住院的事,老人说想和孩子们再过一个年。现在才十一月初。月中吴京京要回老家开庭,己作种种计划,还打算元旦一家人回老家。他早上打电话回家时,母亲也没说起。

       一小时后,也就是下午五点,吴京京再次从办公室来电话,问准备好没,七点的机票。哪里来得及,小孩才放学。改成九点。堂弟去机场接,到家己凌晨两点。

       走出车门,甘素素习惯性抬头,星星又多又亮。以前开车回,夜间到家居多,长途劳顿,最先迎接他们的总是那漫天星辉,它就象家幻化出的翅膀,让人踏实安宁。此刻,她无心逗留。婆婆哥哥没睡,听到汽车声开门,姑妈也起来了。把熟睡的孩子放侄女床上,一起去看公公。

       公公己搬至一楼楼梯间旁的小房,躺床上象在睡觉。婆婆说,从早上到现在眼睛一直没睁开,叫也不应,白天还打鼾。吴京京握住老人的手说我们回来了,甘素素也叫,皆没反应,只眼角流出两滴泪。一直陪着的姑妈说,这会又不同了,下午五叔过来,打鼾气息还匀,后来幺叔过来,己看出呼吸急迫,现在你们看,他张口呼吸,喉咙都动起来,有气出无气进的样子。

       回来的路上,甘素素跟吴京京说她爸,重度昏迷一天一夜,醒来又活了一年多。他们并不悲观,因为一直打白蛋白吃止痛药,患病至今,公公没躺过没疼过,且一直在地里忙活。只是一周前,公公要求住院,医生说了一句话:

       “这样子还住什么,那是浪费钱”,他才知道自己真实病情,以前家里人都骗他是胃溃疡。吴京京在电话里听婆婆说起医生的话,气得骂娘。医者,应该有为人最基本的善意与良知,那样的话对于临终老人,无异一把屠刀。

       吴京京找了剃须刀帮公公刮胡子,甘素素带孩子回房休息。不久,传来婆婆的哭声,甘素素赶紧下楼。吴京京说老人家走了,他刮胡子时伤到手,刮完去找创口贴,回来就没有了。甘素素说,你别搞错。吴京京又去探脉,手上,脖子,耳根,一直摇头。一层薄雾蒙住甘素素的眼。

       他们在下面忙时,她又回到房间。其实睡不着。鸡叫头遍二遍,楼下不时传来叮当的响。五点,门外响起一串长鞭。这样的时刻听到鞭炮声,人们就明白,不是生了孩子就是走了老人。孩子出生,要热热闹闹迎接他来到这个世界,等老了,热闹把他送走。两串鞭炮之间那段静音,生命缓缓,吃饭睡觉劳作喜笑怒骂看听闻说,人通过自己的活动宣告自身的存在。现在,天要亮了,鞭炮响了,有人己见不到新升的太阳。甘素素觉得有些难过。

       她下楼时,公公己被安置在一楼堂屋过道靠墙,晒棉花的竹帘子卷成比人略大的长形,老人躺在上面,身上盖着红绸单,脸上盖着一本旧书,封面朝外,《非暴力沟通》。黑框照片摆在帘前木桌上,两支写着寿字的白烛又粗又高,炉里燃着香,桌底一只烧纸盆。姑妈坐在旁边的条凳子上。甘素素过去点香烧纸,跪下磕头,把香插进香炉时,仔细看了公公照片,那是一张彩色照,蓝色中山装,笑容挺好,身后的青山绿水,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上午人客不多,大部分时间,她就陪姑妈坐在条凳上。姑妈说公公笨,得了这么重的病还去田里做做做,不知道休息,不知道爱惜自己。公公兄弟秭妹七个,姑妈独女,嫁得好人家,脱离农村一路好命。得知公公生病,多次来看。春天的时候,看公公耕地,就骂他,不要种。收谷时来,看公公挑谷,又骂。收完稻谷种油菜,她扬言要把那些油菜苗全踩了。瘦成那样,你妈看不到吗?老头子是做死的。言语之间,颇有对婆婆不满。甘素素不知说什么好。她想公公做事,不仅仅因为婆婆,那是一种农民的本能。以前在深圳帮带孩子,一到农忙季节就往家跑,拦都拦不住。最近几年,每次回老家,都要交待老人别种地,哪里说得听。年初两老从深圳回来时,答应得好好的,见到田就忘了。

       有人对老人脸上盖书提出疑义,这是文化人做派,应该盖黄裱纸。吴京京说,他当时看老人嘴张着不雅,随手拿的自己的旧书。那本书一直陪着公公去了那边。公公是典型的农民,一生老实本份,在强势的婆婆面前甚至有点懦弱。作为农民,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帮队里追回被盗的耕牛。他曾经激情说起追耕牛的经历,那是承包责任制刚开始时,全队四头牛,几户人家合分一头。一个冬天的夜晚,四头耕牛全部被盗。发现时天还没亮,他带领全村劳力,兵分几路找,沿河附近牛贩子聚地和屠宰场。最后是他从屠宰场抢出快要挨刀的牛。公公年轻时,是有机会走出农村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高小毕业考取师范。因为订了娃娃亲,婆婆的妈妈也就是公公后来的岳母极力反对他出去。甘素素当时听了很不解,为什么不让?要种田啦,她怕自己的女儿吃苦。成年后征兵被录取,又因为相同原因没去成。

       甘素素觉得,其实书本,挺符合老人身上隐藏的气质。她看过公公给吴京京写的信。那时吴京京负气刚来深圳,公公在抽屉发现他写的一段话:“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  我和你吻别在狂乱的夜  我的心等着迎接伤悲。”老人不知道这是一句流行歌词,只从悲伤的调子里读出无尽意。他在信里详书了自己看到字那刻的忧伤顾虑自责期盼,吴京京第一次发现老实巴交的父亲原来那么细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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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8-11-30 12:28 |只看该作者
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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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8-11-30 12:28 |只看该作者
期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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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8-11-30 18:0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听故事思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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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8-11-30 20:32 |只看该作者
都不容易。
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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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8-12-1 17:3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12-3 08:46 编辑



       除公公走时婆婆有过一阵哭,其他时间,她都安静地忙碌。请了专门橱子,一条龙包清。叫她歇着也不听,在临时搭起的灶间来来回回。婆婆人高马大,个性也象极她的身材,往哪一站都有一股气势。这种气势,是先天遗传也是后天逼迫。婆婆是独女,一岁时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她重组家庭。文肓养父,在一个洪水暴发的夏日,将河里漂着的一尊观音扶上岸,莫名其妙会了医术。这是前话。他进入这个家庭时,己是远近闻名的赤脚医生,因不会写字,他出诊就象旧时读书人一样,必带书童,由他口授处方,书童代笔记录。只是这么一位据说是神仙下凡的养父,没能为自己求得一儿半女。加之母亲也是独女,她从小独荡浆独划船,又是独姓,没有一股泼劲在农村是立不住脚的。吴京京小时,谁敢欺负他们,她妈就拿着砧板刀在谁家门口连骂带剁,几小时不重话,直骂得人告饶。

       现在,到底老了。老头子走,那边的亲戚一致认定,是她没照顾好,加上旧有积怨,她的处境愈显凄凉。
       大伯伯来时,婆婆老远就去迎。她握住大伯伯的手,抽泣着说不出话。要说与大伯伯的血缘关系,早己五服开外。“有千年的本家,没有百年的亲戚”,与大伯伯的亲是走出来的。因为人单,吴京京他们从小就被母亲带着走大伯伯,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事无巨事。经年累月这门亲戚慢慢就定了型。年轻人自有世界,只是吴京京体谅母亲,每回老家,必带她和节礼去看望大伯伯。此刻,婆婆看着大伯伯,就象看到自己贴心贴肉的亲人,满肚子委曲悲伤化作无声的眼泪。

       婆婆再次流泪,是拿身份证户口本去民政局办火化证。她上到二楼,打开衣柜,悉悉嗦嗦从里面翻出一个布袋。衣柜是她结婚时置的家业,上面一层衣橱,中间两个突出的抽屉,下层再是衣橱。那时的东西真,这么多年过去,柜子鱼形的铜把手仍闪着哑光,朱红的漆还那么鲜亮,面板上的喜鹊弄梅,一只俯身飞起一起抬头鸣叫,仿佛听得见它们的歌唱。婆婆看了看户口本,两位老人的名字一上一下紧挨着,又用满是裂纹的的手抚了抚老头子的身份证,小声嗫嚅:“做人一点意思没有,人走了,连户口也要下掉,身份证也要收回。”眼泪涮涮往下掉。

       吴京京姐姐是第三天回来的。老人生前一直叨念大丫头,吴京京几次打电话摧她回去,老人家想她,总说忙。他姐也在深圳。有一次打算要回,听说老人家快不行了,就想省事,反正是回,合并一起。她本订了老人去世当天的高铁票,因做工程的老公诉讼未了,限坐高铁,竟退了高铁,买了隔天两人一起的火车票。葬礼上,就数她哭得大声,对不起呀,叫老头子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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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8-12-1 17:36 |只看该作者

没有故事,一点小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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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8-12-1 17:37 |只看该作者

一个人无论多平常普通,都有自己的经历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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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8-12-1 17:39 |只看该作者
杨柳堆烟 发表于 2018-11-30 20:32
都不容易。
等更。

是呢,人生不易,更新也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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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8-12-1 17:57 |只看该作者
轻言 发表于 2018-12-1 17:36
没有故事,一点小心情

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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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8-12-3 10:4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12-4 08:12 编辑



       公公在家停了四天,人客很多。帮忙的除亲戚,还有吴京京的同学。其中一位尤其惹人注目。理着时下流行的两边铲,中间高耸部位染得金黄,紧脚裤扎进结实的马丁靴,本田改装的跑车,差不多挨地的鲜红面板上,喷着一只夸张的史努比。他每天都来,带着老婆孩子。不时出去买东西,院子里便常响起那动力不足的跑车发出的轰炸声。他明显比吴京京小。院子里亲戚大多相识,这么洋气的人这么用心出力,多嘴的大姑大嫂不免议论。有好事者甚至去问,“嗯那(你)是哪个,这么用劲?”
       “他是我的大恩人。”年轻人说完朝吴京京一指。

       出殡前一天,吴京京想去理个发。照常理热孝的人至少一个月不能理发,事发突然,吴京京想在深圳剪了再回己来不及。年轻人说,哥你在家等着,我出去一趟。当本田轰炸声再次在院里响起时,只见他提了一个箱子走下来。把吴京京叫进小偏房,打开箱子,全套推剪吹理发用具,连染发剂都带上了。找朋友借的,理发是他的老本行。

       剪完头发天己晚。洗完澡,吴京京上楼,甘素素正哄孩子睡觉。他拉上衣袖,给她看自己手腕上一块淤青。圆圆一块,在手腕内侧距手掌十公分的样子。这不是一个用力的地方,怎么就青了,按压还痛,他觉得奇怪,前一天都没有。


       “怕是老头子喜欢你摸的吧。”甘素素玩笑着说。白天,主事人要他把公公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进衣兜。那是一张用黄裱纸包着的百元人民币,刚走时放老人手里,给他路上用的。据说火化前得装进衣兜,钱才不会被人抢去。


       “你知不知道,当时是叫哥哥拿的。”主事人叫站在堂屋门口的哥哥办这事时,她刚好在。哥哥听了朝后院努努嘴,示意让吴京京做。


       吴京京听了一笑,没说什么。还有谁比自己更了解哥哥呢,他从小跟哥哥长大,看电影摸泥鳅鳝鱼,在一张床上睡到十几岁。咸情一点一点积累也一点一点丢失。自从结婚,哥哥就变了一个人,生养父母连带这个家都象跟他有仇。哥哥相亲不少于一佰人,说嫂子是百里挑一一点不夸张。这个百里挑一的嫂子,进门第二天,就惹得哥哥打了姐姐一耳光,说姐姐叫她吃饭时不礼貌。没两天搜光他衣兜的钱,载脏小姑。会唱戏的公公后来说,这嫂子是妲己转世,进门是来拆家来了。

       甘素素问吴京京:“那个理发的年轻人是谁?”
       “同学弟弟,那年在广州贩卖鹦鹉被抓,给他开过庭。”
       “帮了好大忙吗,口口声声称你是大恩人。”
       “没有,本该判八个月到一年,帮他争取,判了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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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8-12-3 11:1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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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8-12-3 11:41 |只看该作者
她妈就拿着砧板刀在谁家门口连骂带剁,几小时不重话,直骂得人告饶。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生活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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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8-12-3 11:46 |只看该作者
轻言 发表于 2018-12-3 10:43
公公在家停了四天,人客很多。帮忙的除亲戚,还有吴京京的同学。其中一位尤其惹人注目。理着时下流行的两边 ...

真生活才具有延续可读性!问好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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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8-12-3 12:02 |只看该作者
这篇,不是故事,是正儿八经的严肃小说。

小说写到这里,看起来文字已不少,但似乎还只是个开头。小说是语言的艺术,也是结构的艺术。目前,因为看不到整体,不好说。真要窥斑见豹,可能会写成一个一万五到两万字的短篇。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篇小说的语言很规范,标准的小说大刊上流行的典型的叙事语言。

小说叙述的腔调与节奏很沉稳、沉静。

在这种腔调与节奏下,需要写作者的耐心与细心。就如同工笔画一般,一笔一画的描摹,靠的是细节,细节的真实度与细腻度,决定小说整体的成败。

那么,就让作者静静写,我们静静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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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8-12-4 08:15 |只看该作者
隐隐然大家手笔,轻言这篇终于露了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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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8-12-4 10:2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18-12-5 10:56 编辑



       甘素素每天早上收拾好,第一件事是带孩子给公公上香磕头。除偶尔给客人倒水,她其实没什么事做,主要任务是带孩子,自己的小姑的。小姑有孝事要尽,孩子交由她管。七八九嫌死狗,两个七岁的男孩,不是把后院角落的一堆沙扔得满处是,就来堂屋烧纸盆前,拿着黄裱一叠叠往里扔,把蜡烛吹得摇摇欲灭,再用香去拔弄,弄得屋里浓火滚滚。要不就去巷子里做工程,家与隔壁间的宽巷里铺满半截砖,他们一块块挖出来搭防御工事。天气己变,时雨时阴,两孩弄得一身泥泞,烦不胜烦。

       那会,天有点要晴的样子,孩子拉着甘素素要去后面田野玩。
       田野,是他们每年春节回来必去的地方。那条宽巷笔直往后,伸向稻田伸向荷池也伸向躺着吴京京奶奶的横堤。他们去冬天的田野踩干枯的稻茬,看老牛懒懒吃草,夕阳里回眸,无限深情。一次,甘素素穿了件红外套,静静吃草牛望向她突然变得烦躁,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架式。公公说,快把衣服翻过来,牛对红色敏感。他们去荷池里看人挖莲藕,寒风萧萧,挖藕人穿着连衣裤,双手通红,鼻涕直流。淤泥里的莲藕婴儿般娇嫩,得小心翼翼挖开抽出,那藕才有好样子卖得好价钱。一家人站在岸上看公公在池里忙碌,兴奋心酸又有莫名的满足。奶奶的坟地己老,墓碑上吴京京刻的字也模糊,每年,定是要掀开杂草看看念念,悲伤远去,温情徐徐。

       甘素素叫了理发师老婆和孩子一起往后走。屋后杉树林,停了一辆板车,车上堆满卷起的被子衣物,最上一撂病历,那个灰色的印有深圳某医院的影像袋,正是公公在深圳手术前的检查结果。孩子们往前狂跑,眼看要到横堤,甘素素叫住他们。她己无力往前,那条横堤,那片坟的某个地方,此刻定有一道新开的口子,新鲜的泥土在等它的主人。

       他们回头停在自家的菜里,经霜的扁豆其貌不扬,却结满荚子。矮玉米上很多棒子,还有一块萝卜地,红皮萝卜。孩子们欢天喜地扯萝卜,她慢慢摘扁豆。想起暑假回来时,吴京京吃着自家蔬菜悄悄与她说,看啊,最后一次了。这最后一次沾有公公体温的扁豆。她站在田边,那种忧伤,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细碎的秘流,不会让人痛彻心扉,只是象严寒的冬日少了一件衣服,感觉冷。公公曾对甘素素说,我几时把你当媳妇,我是把你当自己丫头对待。她对公公,又何曾只是公公。

       这几天,脑里总出现公公靠在她家冰箱上包团子,笑意盈盈的样子。那是前年春节,两老去深圳过年。寓意团团圆圆的手工团子,让一家人过了一个好年。他们带老人去海边,两位老人,在盛开的夹竹桃边合影,公公象年轻小伙一样望向远方,婆婆靠在他身边竟有一股少女的羞怯,他们太久没合过影了。在民俗文人村看戏,结束后观众可与演员合影,公公婆婆站在旦角两边,笑得,听了一辈子戏,看了一辈子农村的小舞台,几曾有过这样的时光,与唱功扮相一流的演员靠这么近。照片洗出来后,婆婆说,我拿回去要把队里的婆婆们眼浅死。他们都忘了圆满是一种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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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8-12-4 10:25 |只看该作者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18-12-3 11:46
真生活才具有延续可读性!问好才女!

榆钱,不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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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8-12-4 10:34 |只看该作者
东湖 发表于 2018-12-3 12:02
这篇,不是故事,是正儿八经的严肃小说。

小说写到这里,看起来文字已不少,但似乎还只是个开头。小说是 ...

谢谢东湖,受之有愧。我其实分不大清小说与散文的区别,没写过小说,就这篇,也不过是情绪堆积下的一种排解。结构可能会令人失望,因为开笔前并没有规划,写到哪算哪,不会太长,止顶一万字吧。本来憋不住了,你这么一表扬,我打算继续憋,再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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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8-12-4 10:36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8-12-4 08:15
隐隐然大家手笔,轻言这篇终于露了冰山一角。

嘿,首版就别掺和了,等写完记得帮我挑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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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8-12-4 17:07 |只看该作者
遥敬下楼主。
一下午,就指着这篇文觉得时光渐远,六星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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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8-12-4 21:05 |只看该作者
虽然未完,但已有读了止庵《惜别》的感触,风格不同,可都有一种隐忍的悲怆,这就是这篇字的力量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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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18-12-5 10:4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18-12-7 10:28 编辑



       人一出生即往那条路奔,每一天都是别离。当父母兄弟孩子爱人,处于一种相对静止的时间状态,这种别离,轻微得仿佛不存在。只有当时间的平衡被打破,别离的撕裂才开始袭击人们。一年前这个季节,吴京京尝到了离别的滋味。得知一向强健的父亲重病,准备在老家手术,执意要求他来深圳,并从广州请来南方医院肝胆科专家为老人手术。只是一切都太突然,也太晚。

       生命倒计时,于父亲是一种未知的解脱,于他却是一种骨肉的脱离,四十年的时间长得太紧,他只能一次次望向老家,用目光用声音或用自己的身影,体味那不可逆转的有意与无情。

       其实不必悲伤,就象他们说的,生前尽了孝,走得也安详,老人算是喜丧。葬礼遵从公公生前交待,整个过程趋于圆满。有个环节,甚至令本该凝重的生命结束仪式有了喜剧因子。

         楚人崇巫。这种带有宗教色彩的“事鬼”“降神”之风可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那时人们对天灾人祸山川河流无从把握,便寄托于“巫”,祈平安求收成。年岁过去,“巫”术在专业领域摧生了道教,而广大农村,依然流传着极具地方特色的鬼神仪式。京京老家仙桃,临近武汉,近来更传为武汉后花园,市区满街跑着鄂A车。这种便利除了令消费房价与时俱进,九省通衢的江湖气并没有改变本地农村那套传统的婚丧嫁娶的凡俗仪式。那些农村人恪守着祖辈留下的宗族观念,红白喜事的繁复仪式,也通过族中长老口口相传得以保存。老人走了他们不叫死,叫“驾崩”。“驾崩”的人火化后,依然流行土葬。遗像随人出门到火化场到葬地后回家,从家门口到家祖安置地有一套仪式。他们不把遗像叫遗像,叫灵牌。

       老人说,吴京京父亲的灵牌由长子捧,出门如此回来亦如此。待灵回家,长子朝屋跪下,长媳跪接,家与门之间有段距离,其他子女负责传递,这叫接灵。两媳妇,有的说长媳接到后要传给甘素素,由她放到灵位,又有的说不用,只需全程扶着嫂子,甘素素也不知听谁的。出殡时两妯娌把老人送上车没去火化场,返身回家等接灵。

       出殡前一晚,仙婆子教导嫂子和甘素素,明天老人一出门,家里不能再有吊孝用的白布条和黑袖章,否则不吉利,趁夜间要提前清理好。公公躺的那竹帘,得掀出去。不必扔,这东西现在难得,以后婆婆还要用,可搁后面柴房。盖在祖神前面的竹框也要扔出去。这些都是晦气,得随人出门,扔时速度要快要彻底。

       仙婆子是吴京京的远房亲戚,五十开外,细皮嫩肉,一点不象传说中的巫医神婆。据说她年轻时身体不好,瘦得皮包骨,后来不知怎么被仙家找到,能看清那边人事,神神道道几十年名气大了身体也好了。

       这会,大部队去了火化场。仙婆子又跟她们妯娌说事,接灵时一定要哭。嫂子和甘素素表示哭不出。仙婆子说可不行,一定要,哭得越大声对自己对家人越好。两人就边等边酝酿。甘素素呢,反正不是老大,平时对老人也好,觉得哭不哭无所谓。只是嫂子,和家里每一个人都象仇敌,甘素素无数次听他们讲那本破经,但她与嫂子没有利害冲突,没红过脸,这嫂子能哭出来吗?旁边老妇人支招,头上盖条毛巾遮住脸,你只管哭,谁管真假。

       那个庄严的仪式到来时,人太多,甘素素没看到前面,但听得嫂子哭得又响又亮,情真意切。头上果然披了一条毛巾。她忍住笑,等嫂子把灵牌传来。可嫂子捧着直接走向灵位,她推开人群过去扶住嫂子,哥哥从后拍着嫂子肩说,好了好了,哭声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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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18-12-5 10:49 |只看该作者
野妞 发表于 2018-12-4 17:07
遥敬下楼主。
一下午,就指着这篇文觉得时光渐远,六星还在。。。的。

谢谢。
在我看来,野妞在,宋朝在,书房在,六星就在。惦记着你和书房的联合征文呢,几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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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18-12-5 10:50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8-12-4 21:05
虽然未完,但已有读了止庵《惜别》的感触,风格不同,可都有一种隐忍的悲怆,这就是这篇字的力量所在吧。

谢谢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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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8-12-5 17:14 |只看该作者
握下手。
喜欢的人和文都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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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18-12-6 10:3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12-8 11:12 编辑

       先前摆放遗像的小木桌己移至堂屋正上位与神柜并排,连带香炉,换了电蜡烛,通电后恒久地亮着。嫂子把灵牌放在木桌最里,靠墙摆好。大哥孩子也就是公公长孙在神柜前燃起三张黄裱,分三份等距放地上,对着家神行跪拜礼。主事长者立一边,口里念念有词,告诉先祖,这边有人去了,让他们在那边团聚,保佑后人。至亲的人都围拢到神柜前,面带虔敬屏住呼吸,现场一时变得庄严肃穆。

       吴京京家家神与别人不同,有两块,一块是自己爷爷的(其实是外公),另块是母亲养父的。家神先前一直用竹框盖着,仪式前不能见到亡者身体。其实就是两块长方形木牌,上面有字。因年代久远,木牌变得暗红带黑,角落磨损脱落部位能看清木质层理,字己不清。甘素素曾经问吴京京,上面写的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说有一百多年了,还一脸严肃让她别乱说话。一块木板,经数代人的礼拜,变成圣物,是仪式与信仰的力量。或许有些迷信,但不伤天害理,它饱含了生者对逝世的祈愿,也凝结着那团模糊的意念中的先祖对人世的庇佑与希冀。

       亡者入土为安,仪式业己完成,吴京京仿佛御下了一负重担。他从心里感激亲朋好友的真情实意,嫂子的逢场作戏,甚至,部分人的险心恶意。

       父亲出殡前,在院子里举办了一场小型追悼会。来客亲朋里三层外三层聚在院子,乡邻撑了伞远远看。吴京京穿着父亲那件墨绿的雨衣致悼词。他没有拿话筒,用地道的方言与亲友乡邻说父亲的谨小慎微,善良耿直,说他一生没与父亲红过脸。雨越下越大,他吵哑的声音被雨浇得若有若无。连帽雨衣憋得人喘不过气,吴京京索性脱了帽子。

       他在雨中说了很久,没人听清都说了什么。也许,他只是说给父亲听。父亲此去, 一切归零,他愧对父亲。洁白的一次性棺木上,鲜艳的花朵擒着泪滴,父亲,当体谅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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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6 10:34 |只看该作者
野妞 发表于 2018-12-5 17:14
握下手。
喜欢的人和文都不多了。

喜欢的人走了,我们就自己喜欢自己。要不,也来篇纪念?大江东去,让后来人看看那些伟岸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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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8-12-6 16:31 |只看该作者
轻言 发表于 2018-12-6 10:34
喜欢的人走了,我们就自己喜欢自己。要不,也来篇纪念?大江东去,让后来人看看那些伟岸的背影。。

最不爱怀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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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18-12-7 10:2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12-8 11:13 编辑



       就在出殡前一晚,五叔带着二伯两个儿子找到吴京京,提出希望他让小儿改随公公姓。公公是上门女婿,婚后随婆婆姓李,三代归宗,孙儿辈要有后人归回他的本姓,所谓传宗接代。

       在老家,随着经济宽裕,老一辈人热衷于宗族事务,修祖坟打家谱甚至著书立说。十多年前,吴京京奶奶那一支族人,专程从孝感寻来替他们造家谱。奶奶己去世多年,没人知道那些人是沿什么线索寻来的。婆婆说,来人所言不假,她母亲的老家,确是孝感。当年逃荒到本地落户,一群儿女剩她一独个,也是招女婿。爷爷也象现在的父亲一样改随奶奶姓,可惜英年早逝。吴京京小时从奶奶口中得知,爷爷生得高大威武,办事雷厉风行。

       吴京京小时常年生病,家人怕养不大带去算命。算命先生说是爷爷在阴间要人,三代该归宗了。于是请人立下阴阳合同,允诺他生前姓李死后随爷爷姓印,烧一份存一份,病痛就此而去。初中时,吴京京自己改名,将两姓嵌进名字。现在两孩就随了吴京京爷爷姓。

       父亲生前提过这事,五叔早先也和他电话沟通过。吴京京己表明观点。现在无非是老话常谈,他告诉五叔,现在孩子去公安局改姓异常困难,只能随父母,隔代随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姓,要凭户口本身份证和老人户籍所在地证明,况且父亲己去,户口注销身份证也收回。五叔不管,说,如果孩子不改姓,明天出殡,前面不会有人披麻戴孝,不承认叔侄关系,仅作为娘家代表,这是他们的集体决定。两位堂兄冷冷站在五叔身边。

       五叔所说前面的人,指父亲亲人。父亲是大姓,整条村都是亲戚,不算旁系亲侄儿侄女就有二十多人。

       吴京京没料到叔叔会来这一招,当即流泪,声音也变得哽咽:“亲人就是亲人,与姓没有关系。我不同你姓,有没有把你当叔叔?如果他的亲侄儿侄女不肯下跪,就只能当亲戚对待。内亲外戚,他们自降门槛。”

       《大悲咒》的乐音盖住夜色,争吵还是惊动一部分人。他们围拢来,理发师也来了,一手捏拳一手搭在吴京京肩上,瞪着五叔。吴京京把肩上的手移下,侧过身低声对理发师说:“多谢兄弟,这是家事,你不掺和。”
几番争执,吴京京不肯松口,五叔一行郁郁而去。

       悼词之后,行磕头礼。由理事金刚主持,八位抬棺匠俗称八大金刚,动身前要孝子孝孙为亡者磕头,被叫到的人,除磕头,还得随一份情,当地行话叫敲扛,是为热闹也为敛财。亲属名单由事主提供,按亲疏关系排列。理事金刚举着话筒,一个一个叫,最后被叫的是前面的人,且只要求代表。现场一时尴尬。二伯儿子作为代表上去,一些人的脸色变得难看,小声议论甚至有人当场说吴京京不讲道理。吴京京没有说话。他己明白,那个主意并非集体表决,而是五叔几个自作主张。吴京京批麻戴孝扶着退行的哥哥走向灵车,紧跟的也一样装束,头戴稻草编织的孝帽,腰缠白布,一些人手上还抱着孝帽,那是事先替前面的人预备的,得一齐带走。

       晚上,人客散去,己四天四夜连轴转的吴京京,没有急于躺下。他从父母那个老式衣柜里取出一只木盒。长方形木盒,很结实,有点象旧时的缝纫机线盒,上盖是一块活动板。拉开,里面露出一卷卷黄纸。黄纸和木盒一样有了年份,但黑色字迹依然清晰。第一张就是他那份阴阳合同。后面一大叠,摊开来,密密麻麻的毛笔字字,竖版,由右往左,落款多为民国三十一年、民国三十二年。那是地契。卷曲的黄纸,记录着交易,也记录了爷爷用空手打造的世界。爷爷出身贫穷遭人欺凌,婚后搬到现在的村,单打独斗白手起家。吴京京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流着爷爷的气血。一个人对宗族的归顺,大概有天生的印记。他不喜欢前面那些人,好事无形败事成堆。他顶撞世俗,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把爷爷的精神传承下去。

       《大悲咒》的旋律余音袅袅,昨天是父亲五七。吴京京没有回去,听说老家下了雪。老家,他在心里抚摸这个词,父母就是家的两扇大门,现在父亲走了,家门再也关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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