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莫零 于 2018-6-10 13:06 编辑
"信" 念
文/莫零
有次回老家,顺手拉开我爸妈房间写字桌的抽屉,有好多爸爸写给妈妈的信。最近的一封是2003年的,我爸是那一年才添的手机,在那之前,除了打固定电话,就靠写信来给我妈报报平安了。
他写给我妈,惯用的开头都是:玉兰爱妻,见字勿念……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念这样的开头,玉兰爱妻,见字勿念。短短八个字,恩爱夫妻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了。而每次我一念信,我妈就不自觉地羞红了脸,仿佛每一次都像是在初恋。
写信真是美好,在书信年代,人人都像是个作者一样,用字句描绘自己的平凡生活。写信写得好,无疑是会给自己的形象加分的。倘若字写得好,信写得又好,那简直就是许多女孩们心中的白马王子了。
写信寄信又等待回信的日子,感觉像是在拍慢电影,每次想起来,都意犹未尽。
我爸是喜欢写信的,给我们写信,绝不因为我和妹妹是孩子而马虎应付。他一定会单独给我写:明霜吾儿,见字勿念!给妹妹写:秋华吾儿,见字勿念!而每次收到他的信,我们娘儿仨也一定会围坐在一起念他的信,企图从他的字里行间拼凑出他的生活。
因为他的行踪不定,全国各地地跑,每个地方呆不过三五天,所以我们没办法给他回信。这便成了我此生最大的一个遗憾,要知道,其实他一个人独自在外,是很寂寞的。
也因为如此,他并不知道我写文章好不好。我热衷于一切可以用文字来表述的方式。他只晓得我语文好,作文常常获奖,却没看过我写的东西。直到好多年后,那时妈妈已经过世了,他某个夏天在阁楼上整理旧书,发现了我妈帮我保存的满满一纸箱书信。其中有几封是我写了没寄出的,他大概是读了,晚上给我打电话,说:你现在写信蛮好,就是字丑了点,接着又感叹说现在都没人写信了,还是写信好——
我眼前马上就浮现出我小时候,他戴着眼镜在台灯下面写信的情景。他写信是非常郑重其事的,恨不得要焚香更衣才好起笔。每次总是先把钢笔添好墨水,茶杯倒上水,把人家的信压在空白信纸下面铺平,再放一本新华字典在手边。
他写字很慢,可是字迹遒劲,力透纸背。他的字体自成一派,比行书正统些,比楷书又潇洒些,像他的为人,正直又不失风趣。每次写信,他都要逐字逐句斟酌,仿佛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跟他相比,我就随意多了,我是急性子,写信写得也快。往枕头上一趴,只要不是铅笔,掏出什么笔就用什么笔,顷刻便写完了。
比如他给亲戚们写信,会嘱我也写一封给堂兄弟姐妹们,而我给哥哥姐姐都写完了,他一封还没写好。过后他来检查我写的信,总说不好,满篇胡扯,吃了什么好吃的都要告诉人家,写信应该正经一点。
我就笑他,见字勿念这样的词才算正经吗?写信不就跟平常说话,打电话一样吗?你写那么严肃了,人家不喜欢看啊!我堂哥堂姐就特别喜欢看我写的信,他们一边看一边笑得肚子疼。那时,我爸对我的写信水平非常不屑,他认为写信就是应该正经八百地打着官腔说话,才显得正式。
后来我渐渐成熟了,才体会到他对文字的敬重之心。好多人也许没有什么文化,却很尊重文化,他之所以那么郑重地写一封信,是因为在他的生活里,几乎不怎么会用到文字来交流,他很珍惜写信这样难得的文字交流机会。在他坐下来在信纸上认真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刻,他的全身心都属于这封信了,与对方的心灵交汇,全在这几张薄薄的信纸上。写信的时刻对他而言是神圣的。
而我显然对待写信的态度没他那么端正,因为我们这代人写信基本上就是一种很平常的交流方式,就像现在微信上,QQ上随手甩过去的表情包一样,早就毫无神圣感可言了。
现在,我每年对他们的纪念方式便是写一封信烧给他们。写这封信时,我也像父亲当年一样,认真铺平信纸,一笔一划写下对他们的思念,我相信风会替我把这封信念给他们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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