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7-5-15 14:45 编辑
长长记忆里那些永恒的故事(1)
1.
早起对我而言,都像是一种程序或者套路,简单的洗漱之后,第一件事,是为老岳母准备早餐,五六种米的粥,基本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能熬制好,然后,煮鸡蛋,热牛奶,一切都准备妥当,基本就在七点半左右,进行最后一道工序,把这些食材搅拌打成液体粥状。
在给老人做了必要的换洗之后,先给她把药推进去,然后把饭推进去。
这是很久以来,我每天早晨的惯例。
昨天,是母亲节,下午的时候,儿子回来了,捧着一束郁金香。此刻,那一束郁金香已经被夫人很精心的插在花瓶里。
生活,也许就该这样。
母亲走了37年,我很少在这个日子里,说点什么,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觉得内心深处有几分怅然和无奈。
此刻,我在电磁炉上给自己准备早餐,陆续写下这些文字。
请原谅我用了这样一个略带拗口的题目,来写下这个系列,而且,我甚至不知道我会写到什么时候,但是,只要能写,我会坚持把这个系列写完。
刚才,我用花洒接着水带,把阳台上的花花草草,认真的喷洒了一遍,看着它们那昂然的生机,看着那些不知疲倦,姹紫嫣红的花儿,心情自然很愉悦。在喷洒的时候,水雾在阳光下迷幻出阵阵虹霓,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我在喷洒的时候,邻人走过阳台前,花园的甬道,赞叹说:真的是漂亮,我用无言的微笑做礼貌的回应。
也许,生活是该这样美好的。
此刻,老岳母在晨睡,很安静的睡着。
此刻,我允许自己的思维,顺着这散漫的,清澈的,美好的清晨,就此散开,再散开。我一直庆幸自己,有着不错的记忆里,所以,我的人生记忆,尚算完整,当然,也肯定会有疏漏,但这些对我大半人生而言,显然不那么重要,而且,这其中有太多是我刻意“忘记”的东西。
把那些不快或者不愿提起的东西,埋藏在内心深处,带着快乐出发上路,人生,多数的时候需要的是笑声而不是眼泪。
这就是我持久以来的追求。
2.
现在请允许我把记忆的时钟倒拨回48年前,开始我这个系列的故事。 那是1969年还差三天就要迎来1970年的元旦。
这个对我而言算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所以要刻意提出,是与我后面的文字有直接关系的。
我记忆深处,依然清晰的保留着,对那个岁月的回忆。家里住过的那条窄窄的胡同小巷。胡同的两端的木线杆上,悬挂着两只高音喇叭。除了准时的播出各种属于当时那个时代的歌曲,再就是隔三差五发表的领袖的最高指示。
我一直觉得,小的时候我是一个安静的孩子,所以,在喧嚣的小巷子里,我永远属于那种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小巷里光怪陆离人生的人。
即便是忠字舞喧嚣的时候,连小脚的母亲和她的姐妹们都每天准时的早请示晚汇报的跳着忠字舞,我很少在这样的队伍里。
文革前期,我七岁的前后,小巷里开了一家“武馆”,传授武术的是一个面皮白净的人,是一个瘸子,他单手拄着一根拐杖,有关这个人的故事,我曾经写过,在此就略过了。我一直很困顿的是,一个腿脚不好的人,居然能收弟子开武馆,其实,长大后我才知道,自己实在是肤浅,那人是有真功夫的。
那个武馆就开在小巷子里,慕名而来的少年,青年们,到了习武的时间,几乎占满了小巷子,舞刀弄枪,嘿嘿哈哈的,有单独练习的,也有对打的。每当这个时候,我一定会拿出小板凳,坐在家门口,远远的看着这些“傻小子们”挥汗如雨。
人生好恶,大概是与自己的喜好有直接关联的。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内心深处充满着感恩,因为在我的成长路上,父母们从来没有为难我,或者为我设定一个什么样的目标,我就这么自由自在的长大,或许是父母们的前见之明,或许是机缘的巧合。他们也许觉得,这个最小的孩子,不需要有远大的志向,只需要平安的成长。
所以,我性格里,有很多东西是源自儿时的,比如淡然。
我从来没有小看过生活,更没有小看过任何人,但是,我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淡然的心,这颗心带着我走过岁月,就算谈不上沧桑,起码也有永恒和难忘,这也许就足够了。我觉得作为一个普通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普通。
如果非要给自己找出一个喜欢什么的理由,唯一能找到的就是喜欢看书,各种书。哥哥们给我留下了两个大铁罐子的各色玻璃球,那会儿是男孩子们最喜欢的一种游戏,弹玻璃球(也叫打蛋,地方土语)。我不喜欢这种游戏,所以,果断的做过人生第一笔我认为不赔钱的生意,那就是用各色的玻璃球和邻居小伙伴们置换了几十本小人书。
3.
有人在看着我的文字后,这样告诫我,当你的文字里充满回忆的时候,那一定是你老了。我笑着回怼他,老是规律,我需要那么在意吗?我不在意,唯有顺从。同时,我特别自豪我的人生充满着故事,而不是“事故”,一个人,当他走过自己的故事人生,我不知道会有什么遗憾或者不满。
至少,我不是。
1967年初前后,是文革最喧嚣的日子,在一个深沉的夜晚,我大哥的一个同学,连夜把三个箱子送到了我们家,放在了大哥的床铺下。
那是因为他得到了信息,红卫兵这几天就要要抄家,就要揪斗他那个资本家出身的父亲。他收拾好家里的一切,把这三个箱子寄存在我们家,然后带着父母,连夜去了南方老家。我记得他当时对我说:那两个大箱子里都是书,我可以随便看,只有一只小木箱是锁着的。
他叮嘱我:看书一定要在家里面看,因为那个年代,这些书是“违禁品”。
从内心深处说,我真的是要感谢大哥的这位同学。因为是他两大箱子的书,为我打开了一个暂新的世界。
从哪两大箱子书里,我先后读过儒勒.凡尔纳的几乎全系列,《海底两万里》《神秘岛》《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们》《八十天环绕地球》……,读过前苏联的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读过高尔基的三部曲,读过大量的前苏联反特小说。
可以这样说,所以对外面的事情不感兴趣,更多的是源自于这些书籍给我的那个让我心驰神往的世界。因为那只是一个刚刚十岁上下的少年人,用朦胧的目光看着这世界。我甚至能记住那些书籍之中拗口的人名,一本《新华字典》就是我读书的伴侣。
文革后期,已经搬家并成家的大哥大嫂,给我讲述了这个同学后面的故事。
我家临下乡的时候,说心里话,我非常想带走这两箱子书,但是父母说:这是人家的东西,迟早是要还回去的,留在你哥哥身边。
七十年代初期的一天,消失了差不多数年的大哥的这位同学回来了,他找到了大哥大嫂,只是取走了他的那个锁着的小木箱,那两箱子书他不要了,让我痛心不已的是,大嫂居然全部卖了废品。
而那个锁着的小木箱里,是几大本集邮册。就凭这些邮票,这个人一度成为这座城市集邮市场的绝对大鳄,赚的盆满钵溢,那是后话。
1992年我大哥离世,送别大哥的时候,我看到了这个老哥,他泪眼婆娑的握着我的手,你哥你们一家都是好人。
4.
还是回到1969年的下半年吧,从小巷两端的喇叭里,时不时的传出来的是各种“上山下乡的”消息。楼上的刘大叔一家走了,去了北部的山区。小巷里的一些文革中被波及的成分不好的,或者有所谓历史问题的人们,陆续走了。还有一种是高呼着:“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市吃闲饭。”的口号,自觉自愿的走的。 我的二姐,是和同龄人高唱着:“毛主席的教导记心怀,一生交给党安排,笑洒满腔青春血,喜迎全球幸福来”的歌,走进了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了。 家父是1968年,先于我们去了这座城市,最北部的山区,在哪里,一座功能齐备的战备医院,正在开始建设,他的单位,他的同事们,陆续在哪里开始了他们人生忘不掉,我们这些后辈也永远无法忘记的故事。
我在南方的时候,听过一个流浪歌手的吉他弹唱,歌词几乎让我泪流满面:
这世界,无论你走还是来,我们都会离开,离开是永不再见,离开是永远的永远……
小巷子里,不断的有人离开。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之下,有人离开是锣鼓相送,而也有人是寂寥的走掉。
小巷子里一面墙,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大字报,在冬日寒冷的风中,大字报被撕扯的在寒风的小巷上空飞舞。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情绪,中苏之间仿佛有战争一触即发,所以,对应着那个时代的是,大量的,大大小小的三线工程,在全国铺天盖地。
那只轻易拨动或者是操控了时代的大手,一挥舞,整个中国都闻风而动。
从1969年的上半年,就不断的传出我们要走的消息,我们既不是上山下乡,也不是自愿的不在城里吃闲饭,而是随着父亲的单位,一头扎进了大山深处,去备战备荒。
城市是喧嚣的,尽管是那样一个年代。
文革的混乱和张扬,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里膨胀。从最初的挥舞红宝书“辩论”的唇枪舌剑,到观点不同的相互敌视,再到武斗的气息和满城土坦克,上面驾着12.7高射机枪的炫耀,让人们看不清文革的真实面容。
成分出身,成为那个时代,最简单的度量衡。很多人都在这个可怕的衡量面前,狼狈不堪,抬不起自己的头。若只是一个简单的出身不好也就罢了,如果不幸的多了一顶“历史”或者“现行反革命”的帽子,那一定是那个时代最卑微,最倒霉的人。
没有人告诉你为什么,你也不需要搞清楚为什么,你只需要挥舞着“红宝书”去鄙夷哪些时代的“倒霉蛋”。
5.
这是1969年的年底,小巷里带着凄惶。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依旧准时响起,但是,忠字舞已经不再是红卫兵们注重的考核,小巷里陆陆续续走掉的人们,每一次每一家的走,都带给人们难言的情愫。那都是相处了许多年的老邻居,老街坊,大家融洽的犹如一家人般的温暖和谐,但是,这一切不在了。
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平静的写下这些文字,我不想去声讨一个时代,或者某个人,历史就是这样演绎出来的,纠结其中就失去了人生最该有的意义。
我对人生充满着感激感恩,因为至少我还活着。
我觉得经历就是人生注定要有的过程,不去点评这过程如何美或者不美,但是,你是亲历者这就足够了。
1969年12月28日,我查阅了一下具体的时间,这是一个星期日。
这一天的上午不到九点,一辆六九嘎斯车,驶进了小巷,停在了我家门口。这辆车我记得很清楚,是罐头食品厂的,开车的叔叔姓孙。
我和母亲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两个哥哥都已经参加了工作,大哥复员之后,在这座城市的大企业里,二哥则是准备去更大的三线单位,远在四川的机车厂。
所以,所谓的搬家没搬走什么,只是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能留下的都留给了大哥他们。
老邻居出来相送,有的泣不成声。
母亲和所有前来送别的人平静的打着招呼,但是,当车子开动的时候,我看到她在抹眼泪。
没想到这一去,岁月经年,这一去,人生再不能见。
其实,对我而言,朦胧的心,无所谓去哪里,只要有父母在就行。
车子发着沉闷的声音,缓缓驶出了小巷,我透过驾驶室的倒车镜,看着小巷渐行渐远。
司机师傅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人,他客客气气的喊我母亲:老嫂子。
11岁的我,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人生另外的一段永恒的里程。 2017年5月15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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