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下白 于 2017-4-14 14:29 编辑
初识老太太时,她挖苦我。或许不是挖苦,而是推己及人。她说我耳背。 旅欧前要去北京录指纹。说周二上午10点前到。九点半多点儿,旅行社电话催促。我说已经出门了,就到。 10点准时到,一分钟不差。 “你们年轻人不太守时啊,我们九点半就到了,等你这半天。”说话的是一位老太太。 “我以为是在涿州录指纹呢,所以踩着点来的。”我歉意地向老太太点头。 “我都听明白了,你怎么没听仔细呢,是不是耳背?” 这话我可不爱听。在家里老伴总是说我耳背,其实是专注。专注地看书,专注地写字,专注地听音乐……当你专注地做一件事而被误以为是耳背时,那是件很恼火的事。 上了中巴,和老太太挨着。她说她83岁了,耳朵有点儿背。难怪说话那么高亢,耳背的人总以为天下人都耳背。我都六十了,还年轻人?不和老眼昏花耳朵背的人计较。 欧洲之旅上路了。老太太在华沙候机大厅与同行的一位74岁的老教授高声说话,似乎很投机,却近似于喧哗,再一次证明了她严重耳背,老教授也严重耳背。 第二站到了法国,老太太不和老教授说话了,老是缠着我说,事实证明我的魅力远远超过了老教授。还借口说与他交流太费劲了,和我就轻松多了。老太太与我说话声不高,我回话也不高,都听得见。奇怪的不是我,是她老人家。 老太太姓周,与她形影不离的还有一个人,是她儿媳妇。形影不离不能证明她们关系密切,只能说明儿媳妇对周老太不放心。周老太总是一人擅自脱团,还背着一个小包包,不放在前面,偏偏搁在后面。导游总是不断地强调:包包在前面是自己的,在后面是小偷的。这话好像专门针对周老太而言,因为只有她一人的包包在后面。到了意大利,导游又说,意大利小偷不多质量很高。通常在教堂附近作案,得手后进教堂忏悔,再继续作案。周老太的包包依然背在后面。还对导游说,我觉得意大利人很谦让,很礼貌,很文明,不会有小偷。导游摊摊手无奈地说,那是因为看您岁数大!偷您的包包不仁义! 到了瑞士天鹅湖,周老太越发不循规蹈矩了,频繁脱团。首先是她,其次是我。原因就是能引人注目的美景太多。世间最美的景象只能独享,不能分享;只能驻足凝视,不能走马观花。我俩的见解很快达成高度一致。这个团队的独行侠有两人,女是她,男是我。 两位独行侠并非完全耍单,也会走到一起结伴而行。在天鹅湖,她喂天鹅,我拍照。天鹅湖边有个汉语牌子,上面写着“不要给天鹅喂食”。我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却说,你难道不明白吗,那是不让喂国产食品,我这是从瑞士买的巧克力饼干,瑞士环境那么美,那么纯净,饼干一定也是纯净的,可以喂。 反正是她喂,不是我喂,管她呢,罚款她挡着,我专心拍照。 琉森湖中的天鹅在周老太的引诱下,居然走上岸来。让我可以和天鹅超近距离接近。我凑近天鹅眼皮底下拍照,它不动,让我拍。但不允许触摸它的身体。我还是忍不住地摸了摸天鹅颀长的脖子,它扭动了一下,想避开却没避开。眼神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你们中国人啊,真是不讲究。 “这就是你不对了,拍照就拍照,干嘛占人便宜?” “许您喂它,就不许我摸它,岂有此理!” “我喂它是施恩,你摸它是揩油,把我施与的全都揩了回来,一毛不拔的家伙。” 周老太的桀骜不驯,在阿尔卑斯山凸显出来。导游建议70岁以上的老人不要坐缆车上阿尔卑斯山,海拔3000多米,空气稀薄,会有高山反应的。周老太坚决不同意,非上不可。导游劝不住,儿媳妇更劝不住。 周老太到了顶上,啥事没有,在大平台上走来走去,总在人前,不落人后。 激烈地争吵发生在后面。大平台并不是阿尔卑斯山顶峰,到顶峰还有一段蜿蜒而上的石阶,风呼呼地刮着,感觉很冷。 我说我肯定要登顶的。周老太也说肯定要登顶。导游不同意,儿媳妇更是死活不同意。说你儿子在我不管,你儿子不在坚决不行,我要对你负全责! 大家都在劝。我也劝她道:“您上顶应该没问题,但是,您穿着大裙裤,披着大披肩,太兜风了,顶上风更大,会把您吹走的!我替您上去吧,如果我能回来的话,就把山顶上的风景一五一十地告诉您,一字不落!” “一定要回来!我等你消息!不见不散!” “好像情人似的。”儿媳妇在一旁撇撇嘴嘟囔了一声。周老太没听见,我听见了。 当我像将军一般凯旋而归时,我的“老情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我对她讲述着阿尔卑斯山顶的云海霞光,还讲述了用她给我的瑞士饼干喂食成群的黄嘴山鸦,说山鸦怎样围着我旋转,怎样落在我手心啄食……。 “是不是像我喂天鹅那样的?” “完全一样!比天鹅走得还近!” 我看见老情人眼里噙着泪光。有兴奋,激动,遗憾的味道。 从阿尔卑斯山之后,我俩的“情人”关系更加密切了。总是在不断地交流着瑞士的湖畔、山林、环境、人文,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出了瑞士到德国,风景平淡无奇,我们的话题转向另一个更广阔的空间。 聊得最投机的一次是在慕尼黑圣母玛利亚广场,对着市政厅那条街犹如北京王府井,人山人海,络绎不绝。大家都去购物逛街了,我俩哪也不去,坐在广场椅子上谈天说地。她说,我听。 当她得知我曾经当过17年的兵团战士时,她说她也是军人,16岁在石家庄步校毕业,参加过抗美援朝。爱唱歌跳舞,但不是文艺兵。她说文艺兵没有内涵。她说她是资本家出身,但没享受过资本家的生活。老家在天津。1966年和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去云南支边,吃了不少苦,孩子也跟着吃苦,俩孩子从小就很独立。不留在天津的原因是出身不好日子会更苦。她说她丈夫61岁就去了,死于心脏病。丈夫身材与我相同,比我还高。为什么不到一米五的姑娘会找一个一米八的高个男人,是因为她年轻时漂亮端庄,典型的淑女。她说她丈夫很帅气,英姿勃勃,岁数比她大,看上去比她小。 话题又聊回到瑞士天鹅湖、阿尔卑斯山,又说起天鹅和黄嘴山鸦。说我不带她攀登阿尔卑斯山极顶太不够朋友。她说一直想创造一个奇迹,就想穿着大裙裤披着大披肩登上阿尔卑斯山顶峰,是我让她丧失了这个天赐良机,让她与阿尔卑斯山失之交臂,是我不能让她像喂食天鹅那样去喂食阿尔卑斯山上的黄嘴山鸦,不能让她与自然和谐,天人合一。说我是个坏家伙。 她说她是一个不拘礼法远离世俗的人,达观处世,乐观做人。她要在儿女60岁之前不成为他们的负担,她已经做到了,下一个目标是在儿女70岁前不成为负担,这是做人的成功之处。 周老太的话让我激动,更触动了我的心思。 “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到南极旅行!您想与我一起去创造奇迹吗?” “当真?!” “当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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