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玫瑰与家明（2） 一 很久以后，玫瑰仍然会记得那一天。从二号线的城北大道下来，她本可以安然走自己的路，与家明分道扬镳。所有的道理她都懂，但她还是没有道理地迎着这个在地铁上无声发疯的男人走上前去，玫瑰对家明说，“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今天就去。我陪你去。”一句比一句干脆，一句比一句递进。他们就分别跟自己的老板请了假。请假是要扣薪的，却仍然还得小心翼翼。 陪家明去医院他们又乘了七号线地铁。不过这一路家明一直很安静，一次也没有发作。玫瑰尽量不去看他，心里却不免犯疑，难道他在二号线上的所有一切反应只是演戏？他要这么辛苦地演戏干什么？玫瑰不禁心里滚过一片微薄的凉意。家明也不看玫瑰。他真的也不想多说什么，甚至男士必要的绅士风度，好似此刻也不想刻意维持。不言不语，心情安宁，多么好。 二 “那时候，你看着我就诊是什么感觉？”很久以后，家明把玫瑰的手拽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他有些羞涩地问她，“是不是特别好奇，渴望探秘？” “没有吧。我很平静。我在想，这大概就是宿命。平时，我并不是一个对他人太有情感的人——我有时候，会很冷漠，甚至，很刻薄。”玫瑰回想那一日，她其实对他的过往和伤痛好像真的不太感兴趣，就是没柰何被安排到了这一步。她好像除了安静地陪同，别的也做不到。玫瑰也不知道，她的有点漠然的安静对于家明来说，其实是好的。 玫瑰记得，那个穿白大褂的心理医生不晓得对家明施了什么魔法，没过一会儿，家明就十分失态像个孩子似地失声哭泣起来。 “我根本拉不住我爸爸，我妈妈坐在地板上哭，我想拉住爸爸，不让他出去……” “可是我爸爸甩开我，他还是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去扶地板上的妈妈，她不理我，一直哭一直哭，然后哭着跑进了卫生间……” 家明越说越激动。他的脸再次涨得通红，他张开痉挛的双手插进头发里，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他咬牙切齿，他呜咽如兽，他热泪滔滔。玫瑰仍旧很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却不免涌起一股潮意。那个医生给她一个眼神示意，玫瑰继续低下头去。她的一颗眼泪摔在地上。所有的漠然和刻薄都是盔甲，她是如此无用。 原来一个人的心理疾病的隐线可以埋藏得如此之深！根据家明对医生的自叙，他说他第一次发病离现在大概只有四个多月。而医生却让他自己慢慢说出了真相。他的病在童年就发作过了，只不过是他自己不记得。 三 玫瑰记得很清楚。家明捂着脸对医生说，“我不爱我的妻子。我第一次发作，就是在和她领完结婚证书回家的地铁上。”家明打开微信朋友圈，把妻子的照片翻出来给医生看。他这样做的时候毫不忌讳边上安然坐着的玫瑰。一个长相极其普通——准确地说——是极其丑陋的女性，枣核脸型，头发稀黄且发际线高高靠后，一双眼睛很大，但却两眼间距过大，且眼白多眼黑少，鼻孔和嘴巴也都是比例失调地大，鼻孔朝天开着，嘴唇厚得好似肿了。 玫瑰很后悔自己看了照片。她忽然理解了家明为什么发疯。他这样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配这样一个女人，和鲜花插在牛粪上有什么区别呢？真的事暴殄天物啊！医生都沉默了。医生咽了一口唾沫，松了松颈项间的领带，又看了一眼玫瑰，字斟句酌地问，“家明先生，恕我直言，你为什么会……” 家明像个小孩子一样稀里哗啦流着眼泪。他的手指继续在手机上滑动，又打开一张照片。还是刚才那个丑女，发胖了的丑女，挺着一个圆溜溜的大肚子，嘴巴咧得很开，笑得心满意足，牙根很长，牙肉猩红，分得很开的一双眼睛里透露着志得意满。医生和玫瑰都看得出这是丑女的自拍照。原来什么人都喜欢自拍的。玫瑰想起自己手机中的各种自拍照，不免有些唏嘘。 “因为她怀孕了。我妈妈说，好男人不可以随便抛弃女人。”家明继续哭得稀里哗啦地说。 四 玫瑰手扶额头低下头去。童年的阴影。故事的前身她基本都可以猜出来了。 家明有一个长得和他一样好看的爸爸。这个风流英俊的爸爸有一天因为某种临时的激情，一不留神搞大了长相很普通甚至有点丑陋的家明的妈妈的肚子。家明的妈妈生下了家明，却最终没有留住家明的爸爸。家明的妈妈因为失去男人在卫生间的浴缸里割腕自杀的时候，幼小的家明已经第一次发作了。他对着屋子里爸爸的照片做咬牙切齿拳打脚踢状，但拳头和脚却始终没有真的打上去。家明很爱他妈妈。他想，他要做一个一辈子对妈妈好的男人。 “你怎么认识她的？”玫瑰终于没忍住，嗓子里像塞住了什么似的，声音发粘地问了一句。 家明像受到惊吓似地看一眼玫瑰。 “她应该是你的工作助理吧？”医生忽然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若有所思地扣着桌面，慢悠悠地说道。 家明再次受到惊吓似地看一眼玫瑰和医生。玫瑰觉得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其实就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她听到家明垂下眼睛之后轻轻地说，“是。”玫瑰“呼”地长出一口大气，医生却轻轻摇着头，微微笑了起来。 家明从小受伤，却心性单纯。他长大后对所有面目姣好的女性都心存芥蒂。因为他母亲无数次教导过他，凡是长得好的女人都是要破坏别的女人幸福的！他想他爸爸大概就是给一个长相姣好的女人抢走了。还是和母亲这样姿色平平的女人交往比较安全。所以，当这样一个其实哪里都不平平而是丑陋的女人主动进攻，家明很轻易地交付出自己的处男之身。 “男人的眼睛都喜欢看美丽的，但男人的身体其实不介意那么多。”医生笑够了之后做了总结。一直在稀里哗啦流眼泪的家明这时候忽然带泪赧然一笑，又看一眼玫瑰，然后把头埋下。 五 “你那时候坐的姿势像个鸵鸟。”家明在大衣口袋里握紧玫瑰的手，他有些感慨地说。 是的，像个鸵鸟。玫瑰那时候忽然非常后悔自己卷进家明的故事。太不好玩了。可是又有什么力量可以挽救她，令她急流勇退呢？ “你应该和她离婚，带她去堕胎，尽可能多地给她经济补偿。”玫瑰记得自己仍然是嗓子发粘地对家明说这些话。 “我觉得家明先生应该暂时停止工作，先跟令堂做好沟通，然后再……不过我仍然觉得这位小姐提出的是个勇敢的建议。”医生说。 人生的行程就像一条漫长的地铁线路，也许你也说不清，你是在那一站种下了忧伤怨愤的病因。地铁总要一路向前开去，一车同行的人，也许个个漠然，也许也有一两个长着机敏而脆弱的玲珑心。人总要下了地铁升到阳光普照的地面上，那时候，如果你的手还在我的大衣口袋里，也许就是最好的。 啼妃 字于20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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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7-3-4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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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这个也不好，上班偷着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