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清风剑客 于 2017-1-18 16:00 编辑
孙二胡
孙二胡者,不知其何许人也,亦不知其真名为谁,只知其家住孙家瓦屋,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姐妹,孑孓单身,形影相吊,年纪约在四十不惑,无田地,有一破落茅草房子,便是孙二胡栖身之所,房中并无他屋,仅一床一灶、一桌一椅,及一把二胡是也!
孙二胡若有精神疾,处事与常人有异也,每日夜深人静,常捧二胡怅然奏之,以诉心声,或为宣泄,及至夜阑人静、再无其他杂声,孙二胡演奏痛快,方才收手就寝,全然不顾村里人感受,孙二胡所奏曲目者,大多都为六七十年代革命老歌曲是也,其中不若《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北京的金山上》之类等等,不一而足,还有一些我们当地广为传唱的庐剧,不若《小辞店》、《孙自高卖水》、《秦雪梅观画》,偶尔孙二胡兴致起来,也会演奏一些颇具代表性的、众人一听就可意会的黄梅戏,诸如《女驸马》、《牛郎织女》、《天仙配》、《孟姜女》中的经典选段而已。
孙二胡在我们那一带名不虚传,无论什么型号的二胡,到了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灵性,二胡果然奏得绝矣,时时一小段阿炳的《二泉映月》,如泣如诉、如琢如磨,真个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让一群围观听众心有戚戚,常有泪目纷纷,孙二胡无师自通,其二胡手艺,不知拜师与谁,而方圆几里之外,亦无他人有二胡此等功力,故常人皆言孙二胡手弹绝慧,天资聪颖,世间二胡名曲,只要入他耳中,稍一加工修饰,顷刻便成佳品!
孙二胡言语不多,而村中人常有讥笑者,或言二胡脑袋曾被牛踢,故不甚好使,二胡所在孙家瓦屋,多被同村人鄙夷,甚至是小孩子,亦是看之不起,孙二胡瘦短矮小,无力耕地,为讨生计,不得不携带那把二胡,搭一个布奁,乞食于乡邻坊里,孙二胡先立于人家大门口,将二胡斜跨于腰间,摆定姿势,也不做多言语,便将二胡奏将起来,先是乡里人都是耳熟能详的革命老歌,然而,时日一长,这些歌曲却不受待见,乡里有一部分人确实不喜欢这些歌功颂德的老歌,尤其是那些痛恨毛老头之辈的古怪人物,故孙二胡只要倚在门旁,一奏起这些歌曲,人们便借故将孙二胡快速打发,无非也就是一把米、一个鸡蛋之类,孙二胡也是好玩,他明知有许多人不喜欢那些老歌,偏偏脑袋记不住似的,每次来到同样的家门口,也不与主人家更多言语,倚在门边,架起二胡,直接就演奏开来,搞得主人家极不耐烦,每当这个时候,孙二胡从主人那里拿到赏物,便又马不停蹄地去往下一家,故伎重演!
孙二胡身单影只,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二胡岂是真的傻?二胡的内心,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了!据农村里老一辈的人说,孙二胡小的时候,家境在孙家瓦屋那一片,还是比较富裕的,从成分上来说,至少也是属于中农,后来农村里如火如荼地搞土改,孙二胡家道就瞬间中落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孙二胡的父母爱不了打击,双双赴了黄泉,孙二胡的兄弟姐妹也一个个因故夭亡,可怜呐!
也许就是这样的打击,让孙二胡异于常人,孙二胡给人的感觉就是像个孬子,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样子,可是孙二胡也有他自己的苦衷,家庭里这样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又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得住?可是孙二胡也是有趣,他到别人家里去拉胡琴讨饭的时候,却偏偏就喜欢拉那些赞美毛主席的红歌曲,这让了解他家情况的老人们,无不摇头叹息!
孙二胡到了四十,却还是孤身一个,这让孙二胡越来越难熬,特别是每年的十一、二月份,天气寒冷异常,呵一口气都能冻成冰的时候,孙二胡躺在冰冷的床塌上面,辗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安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孙二胡最难将息,心中也是惆怅万分,无处排解,孙二胡索性从床塌上一屁股坐起来,从墙壁上取下那一把心爱的二胡,一边演奏一边和泪唱道:
苦鸦子叫苦鸦子灯,没奶头们的汉子好伤心, 三更半夜一个人睡,深居茅草屋子里无人问, 卧病在床也自料理,身边也无洗衣煮饭的人, 大雪纷飞的寒夜里,二胡的脚无人温,冷的发冰! 蛤蟆子叫蛤蟆子灯,没奶头们的汉子好伤心, 家家户户都说有笑,二胡的心就如凉水冷, 看人家夫妻二人成双对,床上的欢笑几时尽, 可怜我孤身一个人,就像乌龟垫桌子不作声! 马虎子叫马虎子灯,没老头子的奶头子们也好伤心, 对着花烛你泪洗面,哪里有你心头上的小阿哥暖你的人? 日朝倦梳头,日暮倦卸装,空把春闺守,人比菜花瘦! 花在崖畔没人来采,空有好花为哪个开? 蚱蜢子叫蚱蜢子灯,没老头子的奶头们好伤心呐, 女人家的不好讲,没有男人贴你的心! 孤苦寂寞一个人受,到哪里找到搭伙过日子的人? 我二胡虽然人不咋的,但是对女人却是心赤诚……
唉,孙二胡也确实是可怜,常常孙二胡情到深处,两眼已经是涕泗横流,孙二胡虽然人贱家贫,但是谁又能够剥夺他没老婆的权利呢?用孙二胡自己的话来说,自己也是个人,凭什么找不到一个好老婆呢,想着想着,孙二胡又变换了一个曲调,他又拉了一曲,还和着曲子唱道:
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前的爆竹霹里啪啦, 红双喜字随处贴,堂屋上的火烛多好看! 唢哪吹得震天响,鸡鸭鱼肉煮得喷喷香, 夫妻二人把堂拜,欢声笑语挠人心痒痒…
唱着唱着,孙二胡便是泪水涟涟地,然后他又一个人孤单落魄地回到床上去歇息,孙二胡折腾了好半天的功夫,却还是躺在床上折腾到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孙二胡虽然主要靠乞讨为生,他却心地善良,对人很好,这邻居的七大姨八大姑,阿哥阿姐,表姥婶婶家里的一些杂务事,只要孙二胡碰巧在场,他都愿意帮忙去做,无论有多么苦累,孙二胡干起活来的时候,从来都是十分卖力的,丝毫也不讨巧,每当这些姨妈大婶的,对着孙二胡有意无意地说一些感激的话,说孙二胡这么个好心的人应该要有个老婆的时候,下次遇到合适的,一定给您孙二胡介绍一个,孙二胡听到姨妈大婶们这么说,便很是高兴,干起活来的时候,也更加地有劲了!
孙二胡虽然心底里很是高兴,脸上看起来却又是面红耳赤的,孙二胡也知道这些邻居的妇女们是逗他玩,说了许多年,也没见一个真正给他介绍的,但是孙二胡从来也不计较,依旧地乐意效劳,孙二胡作梦都想找个跟他一起搭伙过日子的人,但是他又害怕别人真的当他面提起此事,也许是孙二胡觉得自己的成分不好,配不上任何人吧,孙二胡自己也知道,依他自己目前的条件,哪个女人愿意跟他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孙二胡需要一个女人,再怎么样,孙二胡也是一个男人!
那一天,孙二胡依旧带着那把心爱的二胡,到文家村去弹唱乞讨,在那个村子里,孙二胡有幸遇到了一个寡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心灵感应吧,孙二胡见到那个寡妇,脚步便停了下来,寡妇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接着,寡妇给孙二胡搬来一把椅子和一小袋子的生米,让孙二胡坐在椅子上,边拉胡琴,一边唱歌。
孙二胡这次没有再唱那些他早已经唱腻了的红色革命歌曲,而是架起二胡,娓娓动听地唱了一曲庐剧《苦黄连》的选段:
七岁死爹八岁死妈,留下我一个人泪如雨下, 这好比是我空口食黄连,苦苦教我一个人浪迹天涯.....
寡妇也不知不觉地接着孙二胡的曲子接了上来:
从此我孤苦伶仃到处游荡,没有哪个人多看我一眼, 身上的衣裳破不蔽体,家徒四壁缺砖少瓦.....
二胡连忙不跌地接着唱道:
可怜我瘦弱无力做不了重事,只得挨家挨户讨饭度年华, 那一天我饿得实在不行,拖着病体来到了地主的家!
寡妇声情并茂地和道:
可恨那地主蛮不讲理,派家丁要把我拖到大塘下, 我身体虚弱实在走不了路,没想到惹怒了地主,将我吊起来好一顿打.....
孙二胡拉得更加用力了,他接着唱道:
打得我头破血如大水淌,晕死后直接扔到了圩埂下, 多亏那小猫小狗也不咬我,蚂蚁小虫却在我的身上爬……
寡妇又接在后面唱道:
晕死我也早已经不知晓,深夜冻得我一个人苦挣扎, 为何不将我打死算了,也省得我这个倒霉的在世间上受苦哇!
二胡接着唱道,声音已经渐渐喑哑:
三十出头还没钱讨到老婆,至今我一个人孤身影, 那一天我没事来到了河柳边,看到水中成双成对的小野鸭....
寡妇的声音也哽咽了许多:
野鸭对对嬉戏游,哀愁就上了我心头, 何时我也能够像它那样,与我的心上人儿纵情遨游?
二胡接着又和道:
寒冬腊月里大雪纷纷,可怜我一个人还在草堆里面胡乱钻营, 身上的衣裳破碎又单薄,手脚早已开裂如沟深!
寡妇也接着唱道:
富贵人家的夫妻两,偎在床上取暖打滚, 可怜我冷如冰冻的手和脚呀,又有哪个帮我热?
两个人唱着唱着,孙二胡的泪水已经流了一大片了,寡妇的眼泪也肆意地泛滥了,旁边听得如痴如醉着的人们,也个个都不能自持了…
2017年1月18日星期三 清风剑客作于湖北武汉江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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