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她生纪事》之—一种病

啼妃

《她生纪事》之—一种病

一

     小时候，小萱和晚秋是老邻居。她们的父母都是建工局的，两家人家住在一个大院里。晚秋比小萱大七岁，本来玩不到一块儿。小萱记得八岁还是九岁那年，晚秋来自己家找哥哥小永。小萱自个儿在院子里跳绳，晚秋呆在小永的房间里不出来，房间里往外飘荡着录音机里的歌声，“当我想你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

小萱跳绳跳累了，也跑进小永房间。小永只管在床上睡着，白背心蓝短裤，怀里抱着那床碎花被子，裸露着汗毛的小腿搭在被子上。音乐放着。晚秋挺孤单地坐在床边，讪讪的。一只黄猫蹲在房门口目光炯炯看着这一幕。小萱闯进来，也傻乎乎地看着，不知说啥好。

晚秋先声音低低地呵斥了黄猫，“出去——！”小萱觉得晚秋的明眸忽然之间射出一道凶光，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眨眨眼，小萱看到床上小永的腿动了一下。然后晚秋就又声音低低地对小萱，“你也出去——！”，眼睛倒是没看她。小永在床上翻了个身。小萱鼻子里一哼，转身出来了。

还好小永和晚秋没谈成，小萱一点也不喜欢她。也许小永也是这样，小萱又想。

后来房子拆迁，小萱到C城读大学。小萱毕业后还是回了A城，和父母住一起。拆迁分了新房子，老邻居还是老邻居，住在一个小区里。一天晚饭时，一个背着古驰包包的时髦女人来敲门，笑眯眯和小萱打招呼。小萱捧着饭碗，觉得自己并不认识。

“是晚秋姐姐呀，小萱你不记得了么？”妈妈提醒道。

“哦——”小萱长长地“哦”一声，饭碗还端在手里，对晚秋笑一笑。她不喊她，也不让座。但是晚秋说，“小萱，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谈谈。”

二

晚秋坐在小萱房间里。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猫蜷在小萱床上的枕头上。晚秋时不时不安地望着猫。但是猫很安然惬意地打着盹儿，偶尔睁开眼眯成一条缝看看她俩。

“小萱，我听说你写小说，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给你提供点素材……”晚秋说。

小萱低着头玩着手指甲，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不用，我不用你提供素材的。”

“呃……那你听我说说我的故事，好不好？”晚秋有一点哀求。猫又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你的故事有什么好讲的呢？我两句话就说完了。“

“我哥小永结婚后，你就傍上了一个深圳地产商，做了别人的二奶，是吧？”

“你的故事无非就是你和这个男人之间的情感和经济纠葛……剧情太滥，我不感兴趣。”小萱最后说。

猫忽然“喵儿——”轻唤了一声。晚秋站起来，有些讪讪地离开。她瞪了一眼猫。

                        三

小萱的猫不见了。

小萱最后在小区偏僻后侧门的垃圾桶里发现了猫的尸体。小萱不顾脏地把它抱了出来，发现猫的头晃荡得如同一个马铃薯。它是给人拗断了脖子。小萱哭起来。却又发现，猫的两只眼睛给挖掉了，深凹陷下去的两个空洞里，散发出血腥的腐气。小萱嚎啕大哭。

十几年前。还住在老房子的大院里。小萱家那只黄猫，也是这一模一样的死法。小萱和哥哥小永在离家不远的郁河边发现了它。小萱那时候还小，也是嚎啕大哭。小萱一边大哭，一边恨恨道，“我一定要找到凶手，我要给猫报仇！”小永搂住小萱的肩膀，安抚她，“算了，这是一种病。”小萱没听明白，到底是说猫有病，还是人有病，就擦着眼泪问道，“谁有病？什么病？”小永叹了口气说，“这样残害猫的人，其实是她自己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小永带着小萱将黄猫埋在了郁河边。

小萱这次将猫的尸体埋在了小区后面那座尚未开发的后山。她徒手挖了一个坑，然后又在坑底垫了些干草，再把猫放进去。小萱看着猫儿团成一团黑白相间的毛儿，毛上面依稀还残留着几丝紫黑的血痕。小萱将带来的一只嫩黄色毛线团放进坑里，那是猫最心爱的玩具。小萱双手捧土，她再一次放声大哭。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山下走来。他是小永。他像十多年前一样搂住小萱的肩膀安抚她。小萱仍然像十多年前一样哭着说，“我一定要找到凶手，我要给猫报仇！”小萱恨恨的口气比十多年前重了十倍。

四

小萱每天跟踪晚秋。

深夜，她睡在床上，久久不能睡着。她仿佛看见穿着时髦、脸庞俏丽的晚秋，随便在小区了捞了一只猫，快速地回家——回到那深圳男人包养她给她买的金丝雀笼里。然后，小萱看见晚秋穿了一双血红的高跟鞋，先将猫狠狠地在脚下碾踩。小萱仿佛听到猫发出凄厉的哀鸣。然后晚秋就把猫拎起来，她瞪着猫，眼里凶光四射，“我让你再叫——”，就将猫脖子用力一拧，一扭，就像拧麻花一样。

“啊——”小萱大叫着醒来，浑身冷汗淋漓。她做梦了。但她相信梦里的一切是真的。

小萱终于堵住了晚秋。晚上八点多。晚秋从小区后侧门出去。她背着一个稍微大点的包。她走到远一点的一个垃圾桶边上，四下里看看，然后拉开包的拉链。小萱扑了上去。

晚秋惊叫一声。一只蛮肥硕的灰猫的尸体落地。头晃荡得如同一只灰色的马铃薯。两只猫眼处是两个巨大的凹陷的深洞，血淋淋的未干。

小萱像兽一样哭泣，扑打着晚秋。晚秋躲闪着，嘴里分辨“这是我自己养的猫，它是病死的……”

“她胡说！她是谋杀犯，她杀了好多猫，都是这样先拗断猫脖子，然后挖掉眼睛，谋杀犯，你是谋杀犯……”小萱有一点歇斯底里了。路人围观着，肃然而森然。

一只有力的男人的手拉住了小萱。是哥哥小永。

“小萱，放下吧，我说过，她这是一种病。”小永对小萱说，又看一眼晚秋，“你应该去看病。”晚秋一言不发看着小永，她想起她青春年少不堪爱着小永的情形，都被那只黄猫一丝不落看在眼里。她感到一阵心痛。她看着小永的眼睛里射出怨恨的寒光。

五

监狱里。小萱穿着刑衣，戴着手铐，面色平静地坐在铁丝网里面。

“小萱，你怎么那么傻呢？我跟你说过，她那是一种病啊……”小永在铁丝网外面。他们的父母在小永身后老泪纵横。

小萱有点怅惘地一笑。

小萱觉得自己还是力气小了。她像猫一样潜伏进晚秋独居的金丝雀笼子里。晚秋终于回来了，她又从包里掏出一只活猫来准备做案。小萱举着榔头从后面对着晚秋敲了下去。居然没有敲断气。小萱用刀挖掉晚秋两只眼睛，那只猫哀怨地叫了一声，跳窗跑了。晚秋到底给痛醒过来。小萱想像晚秋拗断猫的脖子一样去拗断她的脖子，但她没想到被挖了双眼之后的晚秋力气那么大，简直是在血流成河中气壮山河。小永不知何时来的。“呜呜”叫着的救护车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我知道她那是一种病。我这也是一种病。我不后悔。”小萱怅惘地笑过之后，对小永说。

“起码她现在瞎了，再也不能去祸害猫。我有病，我坐牢治病。”小萱又说。她对着父母努力笑了一下。

                                 啼妃  字于2016.9.19

令箭

北原

野妞

看得人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