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拍岸浪 于 2016-9-18 21:42 编辑
桐奶奶走了,在似暖还寒阴雨绵绵的四月。
韦爷爷是继父的同乡加同僚外加生死战友。从打内战到打日本,从突破广西老家的封锁线到越南流离,最后落脚台湾。继父没死的时候,韦爷爷常来家里唠嗑,说来说去都是年轻时洒热血抛头颅的往事。
唯一能让韦爷爷满怀柔情谈及的,除了桐奶奶,无TA。
桐奶奶是原住民,太鲁阁族。小时候一场病,没好完全,落下眼疾,医学上专业用语叫重度弱视,不好听的讲,就是瞎子。
1956年小蒋发动中横公路的维建,韦爷爷在其中,那年他快三十。中横公路地势险恶,位居山腰,大型机械根本就上不去,每一块大石头每一个地桩都是这些爷们纯手工用汗水打造出来的。
1960年的四月,身体不适的韦爷爷没有和往常一样出工,拖着病体信步由缰沿着公路旁的小溪一直深入原始森林。关于原始森林,原住民有很多禁忌,传说祖灵神木一旦被外人摸过,部落会倒霉甚至灭族。上头一直告诫不要随意探险,只差没颁布军令状进入者格杀勿论。
韦爷爷在回忆那段往事的时候,笑的很甜蜜,一脸的幸福。他说:有个声音在召唤,轻轻柔柔挥之不去。
淙淙的溪流在树木的阴遮下,欲说还休。大自然的芬多精提神醒脑,盛开的桐花树下,站着一身鲜艳民族服饰的她,在唱歌的她。
尽管听不懂她的母语,一首歌的时间,从此他认定了她。他拜托军中长官去她的部落提亲时,整个部落沸腾。不与平地人通婚,是族归。
面对他时,她说:我是瞎子,一辈子看不见你的容貌。
他回答:没关系,我能看见你,会带着你看蓝天白云大海桐花。
或许是桐花触动了她,为了他,她从族谱里除去姓与名。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个吉娃*桑鲁的女子.留下所有的积蓄给她的父母,他领走了冠上夫姓的韦小桐,带走的还有初相遇时花开灿烂的油桐。
为了她,他退伍只领很少的津贴.为了生活,他半夜起床送牛奶送报纸菜市场拖大筐大筐的蔬菜,只是要赶在中午之前回家给她做午饭.他说:我答应照顾她的。
为了让他安心,她每天起床吃过他热在电锅里的牛奶馒头芝麻包,就坐在院子里那棵移植的油桐花下藤椅上等,春夏秋冬,天晴下雨,亦是如此.
他不要孩子,很坚定。他说那样会扰乱感受她的情绪。她说一切你做决定。
很多时候他脾气不好,他摔东西的时候我就透过模糊的眼睛看着他微笑。桐奶奶说。市区住的再久,仍然带着母语的腔调。
看着她的笑,再不顺心的事,我也能够平静,知道她在油桐树下等我回家,工作中的苦累老板的刁难同事的排挤屌你老母嗨撒撒水算嚒也呀。他爽朗的用广西话如此道来.
这样过了53年,平淡如水的53年.年初桐奶奶身体不好住院的时候,韦爷爷答应她,好了就回部落走走,看看族人,闻闻原始森林的味道,再去桐花树下唱那一首歌。
只是,生命是由太多的遗憾衔接而成。只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
上完香,默默的拉着韦爷爷的手,什么也没说.此刻所有的言语,无力.
她走了,去和族灵相会,族灵会宽恕她的。开满白色的油桐花,她在花雨中唱着歌跳着舞,她能看见我,一定可以。眼前的这个老人,喃喃自语碎碎念着。
缓缓骑车下山。
回首,那一树花开的温暖,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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